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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月下诉衷肠（第1页）

“那些圣人们说，人若是没有思想，与朽木腐草何异？”

“可是我们，比起那些无灵之物，又高贵了多少？”

“或者说，纵为人类，被划分为下等的人，比起那花鸟虫鱼，又有多少优越呢？”

“但到底，我需要一个念想，来支撑着我度过漫无天日的空虚和黑暗，来帮助我面对这所谓的被默认的现实，来麻痹自已好好扮演一个日常生活中的正常人。”

沈青的目光，随着口中不断吐出的字句，仿佛穿透了茫茫夜空，看到了那个瘦削的、胆怯的过去的他。

“我以过客、路人自居，但区区凡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心硬如铁，对风暴般袭来的讯息视若无睹？我可悲，可恨，可笑！”

“我看不惯历史中那些虚伪的君子们，描述的诸多故事；看不惯生活中，那些卑鄙无耻的人们，醉生梦死，却还要肆意指责诘难普通人；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专家政客，为了一已私利，口腹蜜剑，乾坤颠倒！”

“我就是看不惯这番世界，看不惯人们的作为，看不惯自已的懦弱无能，看不惯自已那自作多情、自傲无耻的丑恶嘴脸。”

沈青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话里话外充满了不知是对她自已，还是对世人的无尽讽刺。

“你为何这么高傲？你凭什么可怜世人？你凭什么看不起这个世界？就凭你那浅薄的二十载岁月，便要否定这个践行了无尽时光的人伦纲常吗？”

“你凭什么要为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感到悲伤？凭什么感到了无限的不甘？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已的无能，自已的诸多失利，来找一个华丽的借口，藉此将满身的怒火撒向世界！”

“你凭什么自私自利，凭什么毫无负担地享受着那些人的关爱，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的浪费自已的人生，那些圣人言、古贤戒，都被狗吃了吗？”

不为什么啊！因为，我是天生的坏人，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是从小到大不断伪装自已、从未主动寻求过外界的帮助和关爱的胆小鬼啊！

我，才不要承认这种世界，承认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那些肉食者所描绘的虚无缥缈的梦，而熬尽了岁月和热血。

在我拼命伪装的岁月里，被世界轻视的人啊，一去不复返了！

沈青的目光越发深不可测，有志得意满，还有无限眷念，那个无比扭曲复杂的过去的他，终究是走到了今天，成就了她，从此凡间种种如过客，今朝自在，若九万里大鹏，入青冥，击长空，瞰人间！

金凌听了沈青的话若有所思，半晌，两人无语。

沈青作闭目养神状，呼吸均匀，仿佛刚刚那个慷慨激昂的人，并不是她。

金凌，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管她如何自贬自损，都无法掩饰这人初心里不可忽视的善良。

推已及人很可笑吗？

为别人的苦难感到悲哀痛苦很可笑吗？

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诸多不公悲愤不已很可笑吗？

不，这并不可笑，甚至是极其高贵的品质，是无数人本可以拥有，或主动放弃，或因忙碌而遗忘的，属于人类的光辉品质。

她能够从沈青的话语里听出来，她的故事远不止于此，而接下来，要诉说的，便决定了她今后的选择。

谈话至此，金凌已经理解了沈青的一段心路，这全是她内心的盘旋许久的想法，她很荣幸，可以成为她的听众。

但在继续深入探究之前，她想，她也需要分享自已的人生了。

真心才能换真心，这永远是至高的“必杀技”。

金凌看着紧闭双眼的沈青，她知道，今夜她也是她的忠实听众，此刻，她已经对这个世人眼中无恶不赦的魔修，升起了一丝好感，虽然有违道德良序，但她无法再欺瞒压抑自已的内心。

“如你所知，我生在富贵之家，在京市，金氏也是数得上的世家！”

金凌不免有些自豪，哪怕她知道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可夸耀的事情，她只是单纯的幸运，出生在了“金家”，但人嘛，有一点自卖自夸的心理也没什么的。

“可以说，锦衣玉食、人生赢家，说得就是我，我也恭顺地接受着家族的安排，作为不谙世事的小公主长大。”

金凌顿了顿，之后索要叙说的，是一段无比沉重的故事。

“有一天，我如往常一般和闺蜜们逛街，自然有着层层保镖跟随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女人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决心，最终跪到了我的面前。”

金凌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那是个风尘仆仆，面色粗糙的中年妇女，她些许驼背，身上是一身洗的褪色的大街上常见的清洁工制服，肉眼可见的干枯如野草般的发丝凌乱垂落，因着保镖的拦阻而喘着粗气，面色涨红，在被保镖们拉扯离开的过程中死死盯着她，手指死死扣住了地面，鲜血刺痛了她的视野，那双充满了恳切的眼睛令她久久无法开口。

她已经记不清细节了，反正最后她让保镖离开，然后就听到了那女人的诉求。

“……那女人本是走投无路的一位母亲，她的孩子患了重病，但是到了最后，医药费不足，区区一千块啊，见我满身名牌，在绝望的游荡中毅然生出了无限勇气和希望，希望自已可以救救她的孩子。”

“可笑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原来一千块钱就能拯救一条命，这算什么？一千块对于我来说，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啊。”

金凌的目光中闪烁着水光，有些呜咽地继续讲道。

“后来啊，我去看了那对母子，那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活下来，因为后续的治疗，是那个家庭永远无法承受的重担。但那女人连同她的男人，见到我硬是给我磕了个头。好可笑，不是吗？我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时不时做些被人们称颂的好事，我的父亲，因为这些善名，也并未阻拦我，甚至会给我一些援助。”

“从遇到那个女人开始，我就意识到了，然后越发深入了解到这世间的诸多不公，也意识到自已的幸运。”

金凌随手将匣子放到了两人中间，从包包里取出纸巾，整饬一番后，继续道。

“我以为秩序总会慢慢改善人们的生活，但是随着灵气复苏来临，一切都变了。”

“哪怕一开始，联邦势力的越发复杂，使得局势变得暗潮汹涌，但是，自从魔修沈青在世人面前出现后，局势彻底不可控制了。很难想象吧，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修士，就搅动得联邦这一片海四方不宁。”

“后来呀，我想明白了，让这联邦动乱的元凶不是沈青，不是任何人，是积压了几十上百年的怨愤，大家早就对于这看不到希望的社会忍耐够了，只消一个小火星，便是烽火燎原的大乱世！”

见沈青并无反应，金凌继续讲道。

“我只是一个凡人，不像沈青那般神通广大，我只能尽已所能，出一些钱而已，所拯救的人更是微不足道，可是，就连这种平凡的日常，也随着高层的一份命令，我们金家也只是可以随便舍弃的棋子。”

“我的父亲拼死换了我出来，这个匣子，便是他最后的遗物，也是我的‘护身符’。”

金凌闭上眼，任凭泪水划过夜，留下一颗颗晶莹，口中缓缓道出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场永不停歇的阴雨，或许会随着时光流逝有所消退，但只要忆起，那种绝望和痛苦便绝情地袭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