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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红线（第1页）

正午的阳光正好，幽篁馆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自保嘛，不值一提。”

说起当时的情形，赵袖显得很得意，“当时啊，我见那刺客一想浮上水面，我就冷不丁给他扎一下，水底下也暗，不知道扎着哪里了，他就更疯了似的想打我，但我游得快啊，他打不着，等他又要游上去，我就又抽冷子戳他，扯他的脚，然后他就不停地呛水……”

她说得诙谐，但在旁边听着的姬长英却完全笑不出来，谁都知道那刺客有多残暴，身手有多高强，即便是不通水性，但濒死情况下激发的凶性可想而知有多恐怖，又是在黑暗的水底下，寻常人都避之不及，她一个女孩子竟然孤身一人将刺客拖在水底下淹死，简直可以称得上强悍过人了。

此时她比比划划语气轻松，像是在讲昨天做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但姬长英宁愿她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地说昨晚好可怕吓死奴家了，至少他有借口把她一把拉进怀里安慰她“都过去了我会保护你”，可现在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怎么在水底下各种玩弄一个绝世高手的细节，弄得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你在水里待了很久，你的水性很好？”

虽说大周国土辽阔，但大概也只有住在东南一带或是渔民才会有这项本事，那也都是男子，不会有什么女子会跳进河里游水的，当时

那骠骑统领的判断并不无道理。

但赵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说：“其实我也浮上来换过几次气，但我不知道你们上面打完了没有，所以又潜下去了，然后我听上面的动静小了，这才游出来……不过我当时也想，如果没打完的话，我就把这家伙拖过去，对方见自家的大将死了，说不定也能乱一乱军心什么的……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姬长英面色沉了下来，“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我也很厉害啊，你看我当时害怕啊尖叫啊什么都是装的，所有人都被我骗了……”她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然后她抬起头，笑了一下，“其实以后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吧。”

姬长英一怔。

以后当然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但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仿佛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当时你让我跑得远远的，我本来也准备照做的，但我仔细想了想，这辈子就遇到一次这么精彩的事，掉头就跑也太亏了，所以我悄悄溜过去看戏吃个瓜，结果被那个弓箭手看到了，挺倒霉的，幸好最后没有拖后腿……”

水沸了，药炉的盖子被蒸汽顶得噗噗作响，整个阳光流动的房间里，赵袖拥着被子，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床边，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肌肤在明亮的阳光下显

出过于红润的色泽，柔软发丝随着她的脑袋在肩膀上滑落，却露出了脖颈上有些淤青的掐痕。

“……这次不亏，血赚！以后见了人就吹牛，想当年我从垂灯街头杀到垂灯街尾，杀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人送外号浪里白条……”

姬长英说，“说完了？”

赵袖“啊”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刚才解释这么多，一方面是她的心理素质本来很过硬，遭遇这种事很快就能调整好心情，也不至于见了血腥场面就留下心灵阴影，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姬长英因此觉得内疚负累，觉得欠了她什么人情，既然他都准备要离开莲花台了，此时若是她表现得脆弱一些，恐怕他也不好就这么离去，未免有些影响人家的安排。

可是姬长英的反应有些奇怪，他没有顺水推舟地接话或者开玩笑，也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担忧，好像很不开心。赵袖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说完了。”她也有些不开心了，往后退了退，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拽住，整个人不由得往前一倾，几乎要摔在姬长英的身上，她下意识要挣扎，抬起眼时，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说完了，该我说了。”姬长英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赵袖，你是不是不怕死？”

或许是因为这个距离太近了，赵袖心脏停止跳动了一拍，但

她一向输人不输阵，这种时候是绝不能露怯的，所以她挑了挑眉，针锋相对地回答：“你说呢？”

“那太好了。”姬长英蓦地松开手，像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既然你连死也不怕，那本殿下的身份，想必也吓不着你。”

赵袖眨了眨眼，过了几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耳朵，倾了倾脑袋，又晃了晃，“看来真伤着了，耳朵不太好使。”

姬长英自己接着说了下去，“有些事我不说你也明白，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亲口告知你。我叫姬长英，昨夜你都听到了，姬姓乃是天子之姓，而我的身份，正是大周……”

赵袖猛地拿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背过身大声道：“我不想知道！你也不要告诉我！我怀疑你昨天脑袋也受伤了现在神志不清，我不跟脑子有问题的人说话！”

“喂……”姬长英气不打一处来，有心想把她拎出来，又看着那坨圆鼓鼓的被子一时无从下手……他好像总是对她无从下手，想到这里，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药汤在沸着，咕咚咕咚地响，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莞席上，微风吹来，绿叶婆娑，光斑也随之晃动着，窗前，两道影子静止着，然后忽然融到了一处。

被子里发出“啊”地沉闷的一声。

姬长英将这团被子抱住了，被子里的人试图躲开，但被收紧的手臂抱得紧紧的。他将下颌搁在她

的头顶，而从他唇中低低逸出的，只是一句无奈的叹息，“你是不是傻啊……”

赵袖挣扎了一下，“我刚才说这么多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听懂了才说的。”姬长英的声音很轻，有风穿过阳光和树荫，薄薄的帷帐飘扬着，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说，“我不走了。”

赵袖愣住了，风铃声响了一阵，停了。然后她紧绷着的肩膀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被子一点点地滑落了，两个人面前唯一的阻碍消失了。

一模一样的动作，在那个夜里，他也是这样从身后抱着她，那时漫天的灯笼都在摇摇欲坠，血雨腥风，黑夜无边，他们互相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名为命运的红绳已经将两个人系在了一起。

赵袖沉默了一会儿，说，“后背的伤，还疼吗？”

姬长英说：“为你挡一刀，我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