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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见货色已经上齐,笑殷殷地请甄永信来相看。
甄永信朝桌上的绸缎瞄了一眼,拿着架势站起身来,走到桌前,逐件翻看了一下,又返回身坐下,笑着问旁边的义父道,“你老看行不?要是行,咱就把银子兑了,把货拉走。”
义父一刻也没忘记义子早晨在客站里叮嘱他的那些话,只向桌上瞄了一眼,而后微闭双眼,连连摇了摇头。
德蚨祥掌柜的见老官员摇了头,心里就有点毛,生怕砸这笔大买卖,忙着起身上前解释道,“这还不中?老大人,这可是正宗的湖锦,往年都是江南制造局订织的贡品,民间根本无法见到的,只是这些年纲纪松驰,才有少量流入民间。”
甄永信急忙起身,站到德蚨祥掌柜的身前,笑着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安慰道,“别急,别急,兄台有所不知,舍妹是家父惯着长大的,是家父的心尖子。舍妹要出聘的,是二品大员济南府府台大人的三公子,家父怕舍妹出嫁时露了寒相,过门后会受委屈,再三嘱咐我,务必要举全家之力,办好嫁妆,这不,老人家在家不放心,非要亲自来把握。”
甄永信说完,一屋的人就笑了起来,义父也闭目假寐,装聋作哑,不置可否。
“我看这样吧,”看着义父不肯表态,甄永信又开口说道,“女人的事情女人办,舍妹这会儿就在码头的船上候着呢,掌柜的可否把这各色品种,每样装二十匹,拉到码头上,让舍妹亲自定夺,要是舍妹相中哪种,当即就装到船上,顺便让贵行的伙计,把交割的银子一并取回,岂不省了我等在这儿瞎操心?”
“极妙,极妙。”掌柜的拍手称是,随即叫来几辆马车,吩咐伙计把十几种绸缎,每色二十匹,装到车上,由顺子引路,绸缎庄也派了几个伙计跟着,直往码头去了。
这边掌柜的一边陪茶,一边和坐着的客人扯一些不相干的奇闻轶事。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天将晌午,顺子领着绸缎庄的一个伙计回来,额头冒汗,眼里却露着得意,告诉主人说,“小姐全相中了,都已装到船上,只是不知取哪一箱纹银秤兑?叫我来听大人的回话。”
“唉,中号箱里的大锭银子就行嘛!”甄永信显得有些不耐烦,嗔咄顺子道。
顺子听了,觉得挺委屈,争辩道,“小姐说啦,她还要留下一些成色好的银子,打几件头饰,叫你过去帮着看看呢。”
甄永信听过,越不耐烦了,向屋里人抱怨道,“这女孩子家,就是多事!”
一屋子的人听了,又笑了起来,黄掌柜也在一边撺掇道,“那就烦劳大人走一遭吧。”
甄永信趁便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向两位掌柜的拱了拱手,说道,“那就有劳二位,陪家父坐坐,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带着顺子和绸缎庄的伙计,乘轿而去。
到了码头,先看见车夫、轿夫和绸缎庄的伙计,甄永信笑殷殷地向一干人拱了拱手,回头对顺子说道,“你带诸位到拐角那家饭店吃顿饭吧,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忙了一上午,也够辛苦的。这顿饭,咱们坐东,菜要多,要好,我到船上看看就来。”
一群人听说五品官员要请他们吃饭,一时高兴,把亲爹娘都给忘了,高高兴兴跟着顺子,往街角的饭庄走去。
到了饭庄,不等把座位安排好,顺子就点了一大堆菜。先叫了几盘冷拼垫补垫补,接着热菜一道跟着一道,流水般摆上。
看看一大群人已经吃了个六亲不认,顺子说还有点儿事儿,要去请示一下主人,让大伙先吃着,就抽身去了码头。
到了码头,一等顺子跳上船,甄永信说了声“开船!”船夫就将稿竿一撑,船就飘飘悠悠离开了码头,往北京方向去了。
德蚨祥里,两个掌柜的一边品茶,一边扯闲。
义父坐在上座,闭目假寐,一声不吭。昨晚吃得过量了,人老体弱,消化不良,肚子里有些不熨帖,时不时难以控制地放出响声,气味恶臭,令人作呕。碍于官员的身份,两个掌柜的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向外伸着脖子,尽量离老官员远一些,一边闲谈,一边口茶。
眼看晌午已过,还不见甄永信回来,德蚨祥的掌柜的就有些沉不住气,又派了一个伙计到码头上看看。
将近一个时辰,那伙计匆匆地回来,说在码头上找遍了,没现顾主的船,甚至连庄上去的伙计、车夫也不见了。
掌柜听后,有些毛,脸色开始变白,忘记了作揖,径直过去摇了一下正在假寐的老官员,急急问道,“知道你家少官人在哪儿吗?”
老官员傻愣愣地乜斜了掌柜的一眼,摇了几下头。
绸缎庄掌柜的转身又问坐着的黄掌柜,“黄掌柜,可知你朋友在何处?”黄掌柜轻拍了下大腿,撇着嘴,也晃了晃头。
“早晨来时,我听他说,是你的朋友,是你介绍过来的。”德蚨祥的掌柜的诘问道。
黄掌柜见问,又拍了下大腿,讲了实情,“咳,嘛朋友呀,只是说说罢了。早上他到咱庄上,拿两锭大银子兑了些碎银,说一会儿在你这有桩大买卖,要我陪着过来,一块把银子交割了,我合计是个大买卖,就陪他过来,说的那些话,我只当寒暄,也没在意,嘛朋友呀?”
德蚨祥掌柜的额头开始流汗,抱怨一声,“黄兄坑了我。我真当是你的朋友,是你介绍来的,一丝防范都没有。”说罢,又转身去问老官员,“那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义子?”老官员依旧傻愣愣地摇着头。
德蚨祥掌柜的又喊来两个伙计,嘱咐把老官员看紧喽,别让走了。说完,领着刚从码头上回来的伙计,往码头赶去。
在离码头不远的一个拐角处,看见几个伙计、马车夫和轿夫,正在一家饭馆门口吵架,赶过去才知道,这些人吃过饭,不给钱想溜,让饭馆掌柜的和跑堂的给逮住了。伙计们却辩解说,这饭是客户请的,不是他们自己要吃的。饭馆掌柜的却说,不管谁请的,都得见了钱,才能走人。
德蚨祥掌柜的问道,拉走的几车绸缎哪去了?伙计们就说装在码头的船上。
掌柜的又问客户呢?伙计们就说,正在船上秤银子呢。
掌柜的这会儿彻底明白过来,根本不肖到码头上去察看,没再停溜,匆匆赶往巡捕房。
巡捕听清德蚨祥掌柜报了安,就带着黄掌柜连同还留在绸缎庄上假寐的老官员和黄掌柜,一道回到巡捕房。
见了巡捕,老官员突然清醒过来,肚子也熨帖了不少,不再放出响声,没等巡捕开口,就主动把昨天在城皇庙前行乞时遇见义子的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这么说,”巡捕问道,“你当时就知道,那人根本就不是你的义子喽?”
“咳,我压根儿就没什么义子,孤陋杆子一个。”老乞丐垂头丧气道。
“那为嘛当时不把事儿挑明啦?”巡捕又问。
“唉,我想我一个讨饭的,见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挨冻受罪,人老了,没个照应,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看见有人认我为义父,还是个当官儿的,心想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又听他说,他的义父是个哑吧,一时短见,就装聋作哑,稀里糊涂地顺着他了。”老乞丐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又说,“瞧见了没有,他还真没亏咱,给咱置办了这一身新衣服,还带咱吃了两顿饱饭。”
巡捕并不怀疑老乞丐的说法,知道他让骗子弄去当了驴子,看看老乞丐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官服,觉得好笑,想让他换下,却又没有谁愿出钱,给老乞丐再买一件普通的衣服,无奈,只好没收了老乞丐的顶戴,轰出衙门。
刚出了衙门的大门,老乞丐就把新鞋也脱了,夹在腋下,这鞋太小,挤了他一天了,太难受。
以后,天津卫人就能看见,在城皇庙门口,有一个身着五品官服,蓬头垢面、赤脚行乞的老乞丐,不住地向过往行人作揖行乞,生意居然要比一般的乞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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