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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日便又是大朝了,你再糊弄朕,你信不信朕下次便让那位楚氏女到奉天殿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念这篇檄文!大义灭亲,律法庇佑,天下人自然也会信服,但也会永世唾弃不齿这位弃夫之妇。”
“这就是皇上当初赐这门婚的原因么?但今时不同往日,楚阁老现下为定臣之死罪如此尽心尽力,想必便是为了保全其千金吧?楚阁老如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便是为了全君臣之谊,皇上如今也不会如此行事。”
皇帝没忍住笑了声:“算是个看得清形势的,楚见濡如今为他这个女儿,听话得愈发像条看门狗,可比当初赐婚时上道多了。若早如此,朕当初也不至于挑中他女儿。”
“朕懒得同你废话了,你故意把孙俞二人的事捅出来,让朕召你入京是想做什么?说吧,亮底牌。”
孟璟刚要出声,皇帝缓缓蹲下身来,将手中那支彤管重重戳在他心口位置:“若是你二叔的奏本比薛敬仪的跑得快,朕自个儿都说不清,是会召你入京,还是会直接派陈景元办事。说起来,如果是直接派陈景元过去……这会子整个镇国公府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吧。”
孟璟微微觑了他一眼,若非他自个儿愿意进这一趟京,陈景元敢去他的地盘上撒野,定然有去无回。
但等皇帝起身,他得了开口的契机后,却只是不疾不徐地道:“皇上无非是怀疑五军都督府里尤其是后军都督府不干净,但偏偏这么多年无一人再有叛国通敌之迹象,抓不住这个不一定存在的内鬼。可皇上还是不放心,想将边将都换成自己人,毕竟后军都督府握着京师的命门,皇上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皇上要动后军都督府,必然早晚都要孟家。”孟璟没顾君臣礼数,抬头直视皇帝,缓缓道,“臣没什么可以与皇上抗衡的本事,只一句,臣阻鞑靼,皇上勿动我孟家一人而已。”
“你口气倒是大。”皇帝没忍住笑出声,“就你如今这身子,连个陈景元都未必抵得过,能阻鞑靼?”
他很平静地应了一个字:“能。”
皇帝笑了好一阵子,又叹了口气:“朕总算知道以前皇兄在时怎会那般看重你了,连自个儿远支叔父被你一刀斩了也没发落,反倒派人赐刀嘉奖,这可真是头一遭。皇兄那性子,就喜欢这种少年豪气啊……或者说,狂妄自大。”
孟璟没出声,膝上渗出的血已将金砖染红了一块。
皇帝就这么看着,冷冷道:“朕都怀疑就是单单让你在这儿跪上一晚,你都会殒命在此。”
“那倒不至于。”孟璟甚至还淡淡笑了声。
皇帝被噎住,好一阵没说话。
孟璟自行接道:“已经入冬,鞑靼无牧可放,骚乱大战最多的时节就要来了。这五年里,宣府战乱多达二十三场,虽无一场突破清远门,然万全都司损失惨重,而今剩余军户不足一半,常驻军队稍微好些,但也已经折了十之三四。若还是这个打法,明年冬,皇上就该调戍各地驻兵北上了,如此,沿海一带则倭寇之乱自然再起。纵是如此,皇上还调不出多少人,如此,再两三年,皇上便该自个儿披甲上阵至清远门了,毕竟天子守国门的祖训皇上也不敢违,不是么?”
一听到清远门,皇帝气焰灭了一半。
“这几日后军都督府呈上的诸多录册皇上想必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都是臣一笔一笔亲自算过的,整个后军都督府如今剩余士兵不足二十五万人,万全都司不到十万人。照这样下去,日后宣府便只能有五万兵力不到,拿什么和鞑靼万里挑一的骑兵打?就算派曾缙都督亲自上阵,甚至哪怕把征远将军戚勉调戍至宣府,可戚将军擅长海上作战,和鞑靼骑兵对上,皇上觉得胜算能有多大?这五年里,军心不振,后军都督府可压根儿就没打过几场完完全全的胜仗。”
“皇上虽不肯信孟家忠烈,但宣府国门确是孟家的根,孟门三代先烈的头颅抛在此地,”孟璟抬头,沉声道,“臣虽无德,却也不敢抛家弃祖,望皇上三思。”
皇帝默默坐回御座上,就这么冷冷看着阶下这个跪得端端正正的人。说起来,他曾经在封地靖远,还见过一次没出事时的孟璟,武艺高超,虽没有今日这般沉稳,但少年侠气很是让人歆羡。
他就这么看了小半个时辰,孟璟倒也能扛,都这般了,连半点痛哼声都没发出。
良久,他问:“你还有个庶弟?”
孟璟愣了下,老实答道:“舍弟还小,皇上何意?”
“把令尊令堂还有你庶弟一并送回京师,败一仗,朕杀一人。”皇帝冷笑了声,“朕本想请武安伯夫人进京颐养天年的,既然还有个庶弟,便免老夫人路途奔波之苦了,毕竟武安伯是战死在沙场之上的。”
孟璟没应声。
“三次机会,若用完了,朕屠宣府昭德街,”皇帝一字一顿地接道,“男女老少一个不会放过。”
孟璟几乎要将下唇咬破,好半晌,终于出声:“皇上都已经思虑好几年了,却也一直没对孟家下杀手,心内想必很是矛盾。但用人不疑,皇上三思。”
“你若是朕,你疑不疑?”皇帝嘲讽地笑笑,“你自个儿考虑吧,要不就答应,要不……你也没有备选,你既然进了京,便知生死皆在朕一念之间,半点由不得你做主。朕肯和你谈条件已是朕发善心了,要不便把命搁在这儿,朕发布告,将西平侯削爵下狱,以通敌罪屠孟氏满门。”
孟璟嗤笑了声:“那臣还有得选吗?”
“自然没有。朕把万全都司和镇朔将军印一并交给你,允都司衙门统领布政司和按察司,宣府军政民政一并交给你。”
“但与此同时,朕也只给你一个万全都司,不得借调其他三大都司粮草兵马。和后军都督府只许有公函必要往来,不得私下会见任何大将,尤其是曾缙。老侯爷进京之后,朕会派太医会诊,随即将其伤势的消息告知朝臣,自然也包括后军都督府。”
“至于其他的……能不能胜,看你自己的本事。若胜,该嘉奖嘉奖,老侯爷的伤朕也会尽心。若败,败一役朕杀一人,枭首挂城门示众。至于先杀谁,倒可以由你亲自来选。”
“再给你一炷香,朕便要回寝宫了。”
孟璟垂首,默默看着身下这块红色金砖,缓缓问道:“若当年之事,家父当真无过,皇上肯复其声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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