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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壳的雏鸟6（第1页）

小镇的夜格外宁静，点亮天空的仅有星于月。据说旧时代的人社会极其繁盛，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西送到这里，也只用不到一天的时间，还有比人力更高效的生产工具，称之为“机器”。

这些只是小镇唯一的老师根据只言片语还原出的冰山一角，如果说旧时代的一切就像一片河滩，现在的我们就只是其中一群可有可无的鱼罢了。

我从老师那了解唯一在意的是那个称之为机器的东西，它如果可以制作玻璃的话，是否师傅就可以安心退休了呢？

已经年过六十的她仍旧执拗于玻璃制品的制作，说是只有我这徒弟完全放不下心，还没到做出属于自己的那只玻璃鸟的地步。

如果有了它，我能否做出玻璃鸟也就不重要了吧，师傅也可以去颐养天年。

用师傅自己的话说，她是在求师中长大的，我是在她炼出的玻璃碗里长大的。

那是一个阴天，铅色的云看起来随时可能垂下雨水，师傅她如往常那样去河滩取沙，像这样自行取材每周一次，如果有大单子就可能会成每周三次甚至四次。那天早上的雾很薄，但还是需要小心脚下，生怕遇到泥潭陷坑拔不出来。

这里河滩的沙是很薄的，所以采沙得往深处走，往河床上靠。这让这个活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若是粗心大意，摔一跤湿了一身还是好事，要是河底撞上石头可就危及生命。

就在采沙结束，往上走走碰运气看能否拾到河货之际，上游两块突起的石头中间似乎架着什么，当她走近才看得清楚几分，是一个寻常人家可见的木盆，并无什么稀奇。

可几声啼哭却切实地穿过薄雾，刺入她的耳中，将装沙的手推车随地停下，她一路跑向那个木盆，也顾不上身上衣服此刻已经被浪打湿。

那个木盆里的孩子，就是我，这些事都是师傅告诉我的，捡到我的那一天她的人生轨迹成了完整的环。

师傅事事追求亲历亲为，但随着我一天天长大，面对眼前繁杂的工作她已经感到力不从心，而能为她分担的人也只有我。

一年雪融春苏之际，推着手推车的人换了，采沙工作交由我代劳，那个要强的老人有时还不服输地拿起木桶，要亲自把沙子卸下。

要说我唯一没从师傅身上学至精致的，就是她手上的玻璃技艺。我们这一门的出师验收便是要徒弟炼出自己最为满意的玻璃鸟，师傅点头之际才是出师。

自小就在学的我，对火候掌握和炼制步骤早已了然于胸，可每次自行炼出玻璃鸟之际，师傅端起鸟儿仔细看了一圈，随后垂眉摇摇头说到：“不行，再练。”

她总说我的作品“缺神”，心中没有自己喜爱之物，无法把自己的情感传达到通红的玻璃上。有一回我不服气的问她：“师傅您总说缺喜爱之物，那您喜爱什么？”

她没直接会话，只是叫我去烧壶水泡茶，茶好的时候慢慢说。

那时的我已经分下这个院子里面大部分的活，也就照办了。师傅坐在堂内，双目微阖如同熟睡般宁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傅事我不敢打扰，但是现在知道了就没什么好怕的，师傅只是换了种方式看世界罢了。

家里茶叶不多，且叶片极碎，有时倒出一壶茶茶水，满是飘出的叶片，下一回泡茶就如同白开水般清澈了。

但是师傅就是爱喝，也是那一晚我才知道为何如此：“在成为你师傅之前，我就是个卖给别人家的小娃子，家里人没有钱，又欠了别人外债便将我带走抵债。处处瞧不上我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即使瞧上了也难免霸凌，所以干的最多的活就是在茶馆里面给人端茶倒水，每次选茶叶之前都要筛。”

“碎茶叶不要，我就自己留着，各种类型的茶叶混作一团就往壶子里倒，这是我唯一喝得到茶的方法。”看着茶杯中的碎茶叶，师傅笑了。

呷了口碎茶叶泡出的茶水，师傅的神色没了以往的严酷：“有天，茶馆里来了个个子高高的艺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袖口能够飞出鸽子，筷子一折便长出朵鲜花，便被他所迷住了。那天夜深茶馆关门，我见到他独自收拾这些散落在地的花，便伸出手帮忙。”

“师傅喜爱之物是他吗？”我问。

“是，也不是，”师傅放下空茶杯示意我满上：“他是恩人，我的确也暗生情愫，可之后我遇到了更重要的人和物。”

继续从拾起花讲起：“他看出了我并不满意在茶馆里，便悄声向我提议，如果帮他捡三天花，就帮我离开这里。”

那之后的两天，这个艺人总会准时来茶馆表演才艺，而夜晚总有个身影伴他身旁，第三天之际他交给了我一个锦囊，说：“当你遇到过不去的坎时，打开它。”

留下锦囊的艺人迈开脚步离开茶馆，背影逍遥自在，走出几十步的距离他回望去，对我留下了一个笑容。

又是一个夜晚，因病无法干活的我被掌柜的骂着“不中用的东西”，随后取出一截麻绳打算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拼命挣扎之际那个锦囊便掉了出来，掌柜看到了便咧嘴一笑，随后一脚踩上去。

“那时的我感到的是彻头彻尾的绝望，恩人给的东西就这么随手被践踏，自己也将被赶出去。即使成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还得是在挺过病情之后的事。”

不过也是那一踩，锦囊就这么开了，只听闻远处树林沙沙作响，无风却树影摇晃。百千麻雀飞出树林，直冲冲地往这边赶来，围着掌柜就是一顿叮。

我也趁乱逃走，可在黑夜的山林又能走向何方，又困又饿的我钻进一个洞穴，刚进洞便看到尽头有光，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前进。所见的却是阳光明媚的白昼，一名老人被一女子搀扶着从我面前路过，她叫了我的名字，老人则叫她白卉。

“那就是我吗？”尚且年幼的我指着自己问到。

“是你，她感谢师傅独自将她拉扯大，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自己的未来，将要和我告别呢。”

——这个镇子很小，但是世界无比辽阔，你终将飞往更远处，面对变化多端的晴雨。

那时的师傅，是这么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