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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戏游行越来越热闹,扮鬼的、驱傩的身着彩衣,跳着刚劲的舞姿,花车、舞龙的队伍也加入进来,那个人的背影却不见了踪影。跟着她的两个护院也早已被傩戏的人群冲散,被她甩在身后。
人流密集,谢昭宁也不能穿过人流到对面去。
她四下看了看,这条巷子似乎是前世被母亲安排来药铺学习时,她时常溜出来玩的巷子。她记得巷子左侧有两座宅邸,中间的小路可以抄近道去另一侧!
想到这里,昭宁立刻朝旁边的巷子跑去,她以前时常跟着青坞溜出来,却也不怕这巷子。何况此时巷子里也点着花灯,并不昏暗,只是少有人走过。
昭宁几步穿过这条巷子后,又穿回了大街上,花灯、火树银花、傩戏游行依旧在继续。此时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喧嚷的人群仍在游行,可是她众里寻他,四下看去,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谢昭宁一时间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激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缓了下来。是了,不过是她牵错了人,在这般繁华璀璨中看到一个幻影罢了。阿七即便不是哑仆,可又怎会这般巧,在她刚得知了顺平郡王府没有阿七的消息,便在这陌生之地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呢。
她站在街口站定了脚步,此处离大相国寺的后门更近,卖各类土产物品、香料药物。这些东西都有着浓烈的芳香气味,它们与寺庙中隐逸的檀香气息交织在一起。谢昭宁仰起头,看到寺庙屋顶的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翘脚昂起,仙人指路。此时寺院中响起悠长古寂的钟声,一响,两响,像是从山上层层弥漫而下,从外到里荡涤心灵。
宛若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谢昭宁循着屋檐翘脚上,琉璃所制的仙人指路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她又见着那人的背影,正站在游龙舞狮的队伍前,提步仿佛要往暗处而去。她眼睛一亮,这次不再等了,而是立刻上前几步穿过人群,在三条街巷的岔口上,生怕他再走了,隔着衣袖抓住了此人的手腕,仓促道:“这位郎君请留步!”
果然仍是方才的那人,他回头看着她,仍戴着那副白面的药师面具。
此时旁边的盒子花灯正要绽开,周围的人已准备点火。
大概是这良夜也让她混乱了心神,心里念头急转,只想着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说唐突,只觉得若是今日错过怕是日后再没有这样的时机了。所以突然伸手,将对方的面具摘了下来!瞬间谢昭宁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仿佛被箭矢瞄准,有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盒子花灯落下如琉璃般一串串五彩的花灯,将朦胧的夜色也映照出五彩的光芒,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照亮。他鼻梁高挺,五官英挺端然。却生了一对平和又深邃,如湖泊般的眼眸,一眼看过去叫人完全看不透。眉梢微弯,嘴唇线条柔和。
他身形高大结实,比她高了许多,她的头顶几乎只到他的下巴,因此仰看着他的面容,而他也正俯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着花灯
璀璨的光,也倒映着她仰望他,梳着双髻,举着药师面具有些茫然的模样。
五彩花灯的光芒落在他的眉宇上,落在他的肩上,好似星辰也落在他身上般光华熠熠,眉目粲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感,却不知为何,又隐含渊渟岳峙,叫人并不敢多看的气质。
谢昭宁只是因这个人的容貌愣了一瞬,只觉得此人如此气度,又怎会是哑奴阿七呢。何况她触及他掌心内侧,却并未摸到一道刀疤,她记得阿七的掌心深处是有一道刀疤的,阿七说,那是他年少时采药受伤所致。
此人不是阿七了!
可是此人的面容,她也是越看越熟悉的,昭宁在心里冥思,随即又立刻欣喜起来。这个人……不就是沈先生吗!
前世教过她下棋,学识渊博,隐世不出的那位沈先生!
谢昭宁突然想起,前世也是在这附近遇到的沈先生。那时候她被母亲送到谢氏药行学习,时常偷跑出来玩耍,有一次追一只三色花的猫儿,竟莫名跑到了一座小院中,偶遇了独自打棋谱的沈先生,她对着棋盘一时出神,在旁边看了半天,竟指出‘我觉得应下在这里’。沈先生才看她一眼,问她是否学过棋,谢昭宁摇头,沈先生眉梢微动。从此她时常利用去药行的机会找沈先生看棋,沈先生也不拒绝,反而教她下。久而久之,她的棋艺突飞猛进,与旁人对弈竟极少落下风。
但是与沈先生下棋,仍毫无例外是输。谢昭宁才明白沈先生的棋艺有多厉害。后来沈先生教她棋谱时,还顺带教她读书,她也学得甚好,只可惜前世她贪玩好动,静不下心来好好练字,这也是沈先生对她最为无奈的地方。
之前她还几次想过去找他,想让他来继续教自己,甚至有次派人去问过葛掌柜,但葛掌柜却告诉她附近并无此人。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再度遇到了他!
只是如今,沈先生还不认识她,谢昭宁即便想喊他,也怕人家觉得她莫名其妙。但是遇到故人总是令人开怀的,何况沈先生曾对她极好,明明清贫度日,却还送过她好几本收藏的棋谱孤本。
谢昭宁正想和沈先生多说几句话,请他回来继续教自己,却在此时异变徒生!
他们二人站在三条街的岔口之上,游龙的队伍与舞狮的正好经过,那队伍之中,竟有十多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从游龙之下抽出数把雪亮的长刀冲出来,舞狮的队伍也不遑多让,也从舞狮的身体中抽出长刀迅速对敌,两伙人竟然当街拼斗上了!
刀剑无眼,怎能不伤及无辜,谢昭宁心里一惊,想着记忆中沈先生学识渊博,又怎会习武呢。他虽看着高大健壮的,说不定动起手来还不如她呢!来不及跟他说话了,她隔着衣袖拉着他的手腕后退数步,将让两个人藏于一盏巨大的白象驼宝瓶的花灯之后,她还伸手一拉,让他掩在自己身后,低声道:“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你别怕!我们先看看再说!”
身后的男子见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眼中微闪过一丝错愕。看到她竟站到了自己身前,一副竟要护着他的模样
(),又是笑了笑。
在谢昭宁看不到的地方ˇ[((),他伸手略微往下一压——
——暗中无数的禁军,便因此将寒光森森的弓弩收起!
谢昭宁自然看不到这般动静,她正注视着那两帮血拼之人,为首两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可是他们都戴着傩戏面具,她一时也分别不出来。但等她再多看一会儿,却从其中一个人提刀隔档的举动中,认出这个戴着青面獠牙傩戏面具的,穿着件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戏服的,竟然是顾思鹤!
她从小看着大舅舅和军中将士习武,便练就了一件本事,能从对方打斗的动作分出此人是谁。
她一时更感无语,顾世子爷为何行事如此诡异?一会儿是在田庄算计她,一会儿又是在大相国寺戴着面具同旁人火拼,他哪里像个世子爷,他就不怕被提点刑狱司抓去关起来吗?
与他对打的人则戴着黑色的阎罗面具,手上的功夫也并不比顾思鹤差。两人打得不分伯仲,几乎快要火光四溅,怕被二人误伤,当中已形成了一大片空地。
谢昭宁看了会儿,只觉得另一人似乎极像赵瑾的身手,毕竟这天底下能与顾思鹤血拼这般久的人恐怕不多。两次遇到他们都在打斗,亦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仇怨!
两人的刀剑拼在一起,顷刻间又后退了,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人笑道:“赵郎君雅兴,行走于外时风光霁月,普济天下,旁人怕是不知你是如此之人吧,差点杀了一庄子的人?”
黑色阎罗面具的人冷笑道:“上次之事,不是你暗中先断了桥吗,恐怕彼此吧?”
谢昭宁心道你们二人谁也没做什么好事,现在藏得比谁都深,以后杀的比谁都狠,都是彼此彼此吧。
两人对话完却再度拼斗在一起,此时方才的盒子灯乍然崩开,竟还藏了许多人在当中,加入了拼杀的队伍之中。这帮人竟比这两帮人拼杀得还要凶横,且竟是杀机无限的模样,连周围普通百姓都要杀。一时间三拨人竟拼杀在了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盒子灯中藏着的篝火散落各处,有一火落在了面前的白象驮宝瓶的花灯上,那足有两人高的花灯一整个都是由纸和绢布扎成,落上篝火后瞬间就熊熊烧了起来。
这第三波人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们和顾思鹤、赵瑾又有什么关系?谢昭宁也并不知道。可如此一来,此地久留危险,刀剑无眼,何况沈先生还在边上,怎能让沈先生参与这等打打杀杀的事呢!
她转身对沈先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不要紧张!”
她也不管沈先生是不是答应了,隔着衣袖拉他向前跑。不光是她们,许多百姓、傩戏的舞者也都不演了,径直四下溃散,她拉着他跑得急促,也没有注意沈先生究竟是什么神态。
谢昭宁带着沈先生跑入方才来时的巷子,一转身,将所有的繁华和混乱抛诸脑后。此时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半悬于天际,银白色的月光柔软地落在巷子里,落在两个人身上,落在起伏的屋檐上。
夜色中只
()余急促的呼吸,因急促奔跑而混乱的心跳,还有隔着衣袖,触到的他掌心的微热。
终于她听到身后之人,以温和低磁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这位姑娘,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毕竟是十多年未曾来过了,又是月色之下,昭宁正在找路,闻言道:“你先不要着急,我还在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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