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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正坐在那儿,受伤的手上打着石膏,格特鲁德说:“你看起来就像埃尔·格列柯[2]的《手抚胸膛的贵族男人》里的那个男人。”
我大笑,告诉她:“就算我不能演奏,我的手指头也要搁在代表着艺术与音乐的那件乐器上。”
后来那些年里,格特鲁德和她的另一个哥哥里欧·斯泰因移居巴黎,我常见到他们。在巴黎她成为文艺界的传奇人物,里欧则成为知名的艺评家。我每次去卢森堡公园附近的小公寓拜访格特鲁德,都能看见她在阅读,里欧在画画。公寓墙上挂满了画作。“这些画,”她对我说,“都是那些无人闻问的年轻画家画的。”那是亨利·马蒂斯、毕加索和其他画家的作品。我在一八九〇年代末期见过毕加索,那时他还是巴塞罗那一名学艺术的学生,即便是那时,我也极为欣赏他的作品,虽然我们从不曾在巴黎相遇……
我次造访旧金山时,跟一位名叫特蕾莎·赫尔曼的年轻女子建立起一段珍贵的友谊,她父亲是犹太教牧师。她弹钢琴,妹妹拉小提琴,她也参加了那次爬塔玛佩斯山的难忘之旅。我们的友谊持续了将近七十年。我每次去加州,都会跟她见面,当一九五〇年代在波多黎各次举办卡萨尔斯音乐节时,她也前来观赏演出。最近她去世了[3],我很难过。她属于我早年那些朋友中仅存的几个。是的,许多回忆仍在,可是,唉,很多朋友已经离世。
一九〇四年,我第二次前往美国巡回演出。我跟纽约大都会管弦乐团度同台,演奏圣桑的大提琴协奏曲。同一季里,理查·施特劳斯次于纽约演出他的交响诗《堂吉诃德》,我担任大提琴独奏,由那位伟大的作曲家亲自指挥。那场演出颇受好评,可是有些负责宣传的人认为我应该表现得更戏剧化一点儿。当时流行戏剧化的演出,一个人的音乐才华多寡甚至要根据他头的长短来判断。我的头一向不长,事实上,我已经开始脱。经纪人对我说,假如我在演奏时戴顶假,我在美国的演出就能拿到高出几倍的酬劳……
那次巡演中,我的经纪人让我有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在职业生涯中,我尽可能避免处理金钱事务。当然,生活中不得不用到金钱,而且我知道金钱有时是被用来做利他的用途。但我觉得金钱有种可厌之处,不喜欢亲手处理。巡回演出过程中,财务事宜都是由我的经纪人处理。他们会替我收取酬劳,再为我存入账户。第二次美国巡演时,我的经纪人也这么做了。可是那一次,我现他从我每一场音乐会中收取的报酬,远远过他告诉我的对方支付给我的酬劳。我非常生气,不是为了那些钱,而是因为那个人不诚实。
等到巡演结束,回到纽约,我给经纪人打电话,请他到我下榻的饭店。他提议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但我说不,应该到我这儿来。我走到大厅,把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放在饭店入口的旋转门旁边,在那里等他。等他来到,我请他在那儿就座。
他问:“巡回演出怎么样?”
我说:“都很好,除了一件事。”
“什么事?”他问。
“我的经纪人是个小偷。”我说。
他的脸色变白,惨白,眼睛睁得很大。“你说什么!”他说。
“不,”我告诉他,“撒谎没有意义。我很清楚你从我每一场音乐会中拿到多少钱。”
他站起来,张口结舌。
此时我抓住他,按照我的计划,把他扔向旋转门。我尽可能地快转动那扇门,而他被门拨弄来拨弄去。我十分用力地推那扇门,把门都推坏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沿着街道跑掉了。
当然我得赔偿那扇门,这在我预料之中。我一直没取回他拿走的那些钱,其实我并不在乎。我想给他一个教训。
半个多世纪以后,我前往华盛顿为肯尼迪总统演奏,有几家报纸报道那是我次在白宫演出。事实上,我之前曾在那儿为罗斯福总统演奏,不是小罗斯福,而是老罗斯福,那是在我一九〇四年访问美国的时候。
那场演出是在总统的一场接待会上举行。他生性快活,具有感染力。音乐会结束后,他搂着我的肩膀,带我在宾客中走动,把我介绍给每一位来宾,一直说个不停。他的活力、强壮和自信,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他就像美国这个国家的化身。他骑在马上飞奔,或是狩猎大型动物的场景不难想象,那也是他的爱好。
一九六一年,再一次造访白宫时,我被介绍给一位漂亮的白女士,她告诉我,当年我头一次在白宫演奏时,她也在场,那时她还是个年轻女孩。她的名字是阿丽丝·朗沃斯夫人,她就是老罗斯福总统的女儿。
[1]美国作家、诗人。
[2]十六、十七世纪欧洲画家,生于希腊,意大利、西班牙都是他的主要活动范围,擅长宗教画,代表作《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
[3]指一九七o年前后。
第七章四海一家
美好的艺术永远不会保持沉默。
移居巴黎后,短短几年间,我就熟悉了许多国家。在我心中,加泰罗尼亚仍旧是我的家乡,而在圣彼得堡、圣保罗、费城、布达佩斯、伦敦、威尼斯、斯德哥尔摩、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些地方,我也一样自在。以前旅行跟现在不同。如今飞越大西洋只要几个小时,以前我跟内华达和莱昂·莫罗横渡大西洋要花十八天。我走了几万里路。那些年的时光成了一个万花筒,里面装的都是地方、朋友和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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