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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音楼在城东头的丽纺巷子里,苏小在墙后吊嗓,一把嗓子流得畅快。
墙头垂下来了几枝绢花,在春意不浓的地界添上分艳色,却也比不得这张春色满园似的人脸招眼。
她窄腰纤颈,脸盘又带点丰腴感,很称得上美人。美是第一层事儿,苏小也有些罕见的自知之明,旁人敷起来太重太艳的胭脂,落在这人面上正合宜。纤长的指捻成兰花样,从肩头落到胸口,仪姿正好。
唱的像是《梅记》,衣裳上也绣了两三枝应景的雪地红梅,字词流得玉珠落盘一般,脆生生招人往极乐道上走。
一个年轻的女孩抱了琵琶过来,缩在廊后。兔子一样,她那一颗脑袋半伸不伸,还红着一双眼:“苏姐姐,我有话跟你讲。”
“什么事?”苏小先去弯腰拾起石凳上的并蒂绣帕,妥帖地折几下按进胸口,才回头往廊下扫视。
“今天来的那位医师,我觉着有些不对。今早那婴孩,我千真万确听到哭声了,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要……”
女孩咬了咬唇:“让医师带走度。”
“活着?怎会可能?医师分明说是个不足的死胎。”苏小怔住,十指微微交缠,巾帕被勒得微微动弹。
这楼里的陈旧戏码总是不少,事也不算,郎有情来妾有意,郎无情了妾还有心。
小娘子信了一番话,送上一具身子,忙不迭地赴她那情爱场子去了,到头来一场空,还挨了那公子娶的正室娘子一巴掌。
等不到三书六礼的小娘还在上哭天抢地喊,声音尖得带哑,越过围墙入了耳,苏小虚虚晃过身子,在一地狼藉里狠狠阖上眼。
欺瞒,不该是欺瞒,欺瞒不该这么多。
她张开口似乎想去干呕,空荡的肠像绳套,一点点勒紧了,几乎让她无法喘气。
她「嗬嗬」快喘几下,恍恍惚惚推开来接的手,自顾自想着该去问问。
我这样的人,风月地里长出来的,滚过这么些人心险恶,该能看懂人心了罢。
她松脱地踩着鞋,足跟落在了地上,被碎石带出几道红痕也不知晓。
绢花被抛在身后,还蒙着鲜的雾与露,本以为的一腔心意,该是血一样的一滩算计。
不该如此。
——
碧波寺下的洞穴里光线不强,视物只能勉强,车轮声还没停,一波接一波地往里进,一声接一声地放着「货」。
有人去上香,精细地先擦拭过狐仙像下的香案,才板板正正地摆上几根长明烛,屈膝跪下去磕满三个头。烛泪积了一层又一层,油腻腻地往下滑。
满洞穴里都是香火,粗制滥造的气味钻进人鼻子还不罢休,要把脑袋搅得昏沉。
周檀蹙起眉:“音州府平日里对待公务,也算是热切,不该会这么纵着这群人。”
“乱啊。”赫连聿隔过一层纱看他:“到处都乱,中帐的金榻还没捂热,谁能当真高看我两人?旁人啊,总管我们叫小儿辈。”
赫连钧才是握着北地缰绳的千钧之力,才是天火之下纵驰四野的神赐战斧,他十四岁作前锋,三十七岁主中帐,是赫连氏众星萦绕拱卫的日与月。
他的儿女,总归像是荫蔽下松垮的两条藤蔓,攀着大树长着,即使爬到了旁人的头顶,也在父辈骄纵的阴影下,「不配」是码在身上的负担。
周檀脑子顿了顿,摩挲上剑背。他想起大君,居然生起些忿忿的不值,像石子打进一池冷静水,波动得叫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不觉,这样上心了。
我的人,一纸婚书落过来,我都没嫌,倒被人嫌。
碧波寺的暮钟突然开始敲,香客们着意供奉的大黄钟立在山头上,被香火熏了个透彻。
钟声传得远,动静直波及到音州城里。这声响打碎了僵持的静默,狗吠此起彼伏着也开始了,一只杂毛黑狗穿过铁栅栏,口中滴着涎液,尖牙往外突着,眼球红得充血。它拱起后脊,昏钝钝地从东看到西。
看到肉了,它开始尖声叫唤。
“畜生。”工夫路过,抬脚踢上它瘦弱支棱着的皮骨,一块看不出来形状的肉甩到脸上,狗哼哧哼哧去啃,污血糊了一头一脸。
它啃完了不算完,朝着最开始闻见的两块活肉跃起扑过去。
参差的犬牙近在咫尺,血气都快喷出来,周檀仰身出了剑,他留着余地,没拿血槽去刮,剑背一拍,狗是飞了,人也藏不住了。
拉车的抬货的都停了,看着黑狗破布头一样飞过头顶,连风都骇住过一刻,有人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踩着石块跳出来探勘。
石背里面还藏着暂时休息用的凌乱铺盖,草席一掀,人头耸动着举起火把。
亮堂得很,这头是火那头是烛,二对多。
赫连聿没动弹,她塞回绢去操刀,一刀一剑并肩立着,被火光镀上摇晃的金边线。
活人都站着了,躺着的也不少,一堆堆看不出男女年岁,笼子里还用铁链锁着一群狐狸,最雄浑的还得属顶破天的狐大仙。
人在斗神在赏。
周檀扫了眼狐仙的大吊梢眼,一脚踢飞了香案,叫烛台带着供奉狼狈滚下神龛。
对面的人群开始惊叫,兵荒马乱起来。高的矮的老的幼的,要么是信徒要么是贪个工钱的脚夫。
擒贼得擒王,狗狗祟祟的黑袍子羊角胡在混乱中被现。赫连聿借力再起,溜着山石轻盈地走,又一只燕一样飞起来了,越过争吵的一地狼藉去拽那神神叨叨的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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