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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镇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还是月明星稀。
潇洒公子蹑手蹑脚从客栈房门走出,手上一把剑,剑穗有点长,剑穗另一边还系了块圆润玉石,像这种剑,一般都是文士带的,只能用来装样子,剑穗太长,就如同携家带口同人对招一个道理,并无多大实用之处。在有些人数众多的大城里面,像这种佩剑基本是不开锋的,至于这把开没开过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只见她弯着身子,将重心下移,小心翼翼的轻声下楼,生怕弄出点动静出来,活脱脱的像个采花贼。
为了摆脱那个如影随形的黄袍僧人,她昨夜想了个法子,给了店家好大块银锭,只是要店家晚上给后门留道缝。她提着剑,剑鞘又提着包袱悄无声息的从后门溜了出去,从马厩里牵马离开,一步三回头,生怕那黄袍和尚追了上来。过了些许时辰,鸡鸣声渐次密集起来。她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天地又归寂静,暗自开心。
仲夏时辰天亮的极快,好似几个眨眼间,便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转换到目可视人光亮程度。
牵马行了一条街的她正想着纵马狂奔彻底甩掉余舍的时候,现前面牌坊处有两道身影,一道身影斜靠着牌坊柱子,嘴上叼着根马尾草,手上绑着缰绳,目不转睛望着原本吊挂刘县令的位置,身旁还有一匹劣马。
另外一人站在路中央,身着显眼黄袍牵了头毛驴,见到她,原本着急的脸上绽开笑容,朝着她作揖笑道:“恩公。”
她顿时沉下脸来,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也不接话,只顾牵马前行,对这两人视而不见般从中间走过,等穿梭过去,恰要翻身上马,利用良马的优势甩掉二人,又听得余舍轻声唯诺道:“恩公,昨夜,这位公子说你会今早跑路,所以让我在马草里掺杂了点东西。”
她眉眼一跳,声音平静却杀气腾腾。“什么?”
徐江南见状不妙,倒没有因为余舍不经意的出卖而生气,反而暗自感叹余舍的实诚,也不提醒他,一个人牵着劣马悄悄然后退三四丈的问题。
余舍也没觉徐江南的异状,更没有听出他恩公声音里面的杀气,反而乐呵呵说道:“巴豆。”
潇洒公子一脚还踏在马镫上,听闻此言,又收回脚,后退两步,现自己的良骑四腿略微打颤,还未跑动,便鼻息咻咻。她冷哼一声,瞧了一眼不知何时推到十多米开外的罪魁祸,怒骂道:“无耻!”
徐江南也不辩驳,耸耸肩,破罐子破摔。倒不是他有心为难,难免有点好奇心作祟的意思,一个出手阔绰的小姐人物,却女扮男装独闯江湖?初生牛犊还比不得他当初跟着先生说书那会会遮掩。女扮男装倒算了,又没有喉结,身上香喷喷的就像是脱光了站在大街上,然后举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是男的,明眼人自然一眼看破,但也没哪个傻子愿意点破,穿金戴玉非富即贵,谁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暗地里有没有保护的高手高高手。
徐江南有些奇怪她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像她这种大咧的头脑,若是在凉州,不早得被人五马分尸,吃得渣滓都不剩了。就算在西蜀道,也难活着走出一座山的路程出来吧。但到了清月镇的外来乡客,江湖人士,大多数都是奔着天台山斩魔台去的。估计面前这位姑娘也是,正巧又碰见一个行事木讷的余舍,说到底还是徐江南的玩心,毕竟年纪不大,又加上两次受到这姑娘的鄙夷对待,有些好笑,也有针尖麦芒的意思。
徐江南其实猜对了一些,他不知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来清月镇之前是不走路的,在听闻自家哥哥在燕子矶出现之后,她便趁夜跑了出来,但没骑着马翻山越岭,走的水路,乘着十几人高的大船,从景州一路上由夏陵江乘船过来,赶了一阵子路这才到了清月镇。当然,在她心里,能截到她哥哥自然是最好的,截不到全当游山玩水一番再回去。而出了门之后,所有的计划都泡了汤,前番的想法全部被抛至脑后,光想着怎么玩。刚到清月镇的时候,在听说清月山上还有伙贼人,心血来潮下还想着上去降妖除魔,得亏第二日听到说山上不知被哪名侠士清了场子,只有满地余烬。她还愤愤不平,觉得可惜,这个名扬的机会得给她拿了才好。
顺着官道溜了个弯,俨然大亮,一路上满是挑担赶集的乡民,夏蝉开始鸣叫。女扮男装的公子哥也是无可奈何,马匹遭人下了药,关键是她还没有办法,想找那穷酸书生算账,谁知道那穷酸书生一见她过来,骑着劣马二话不说转身马蹄哒哒就跑。比起余舍,一副市井无赖做派,再看余舍的时候,反而没那么讨厌了。
牵着匹走了几步山路便双腿打颤死活不愿意动的驿马,原本的行程自然也耽搁下来。以前作为一个足不出城的千金,哪有那么厉害的脚力劲,趁着马匹也不愿意动的时候,她也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捏着酸痛脚腕。
在抬头的时候觉,那穷酸书生骑着劣马一脸悠哉笑意。黄袍中年人骑着毛驴,手上一把竹钓竿,钓线另外一端系着胡萝卜,毛驴两眼就瞪着胡萝卜,时不时伸出舌头想卷住这份美食,却每次只差几分距离,又锲而不舍如此循环。
她以前那里见过这等乡野情景,想着毛驴的滑稽模样,禁不住一声笑了出来,又似乎觉得不合适,又急忙重新板着脸,一眼秋水眸子眯成半月,笑意盎然。
这一幕早被徐江南看在眼里,觉得她是个小孩心性,喜怒无常脸上写,却又做出自欺欺人一般掩人耳目的事,徐江南想用词来形容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用可爱最为贴切。一般刻意隐藏自己心情的无非两种,一种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一种便是没有城府,她显然是后一种。
徐江南见她背着包袱,然后佩剑挂在包袱上,一路行走下来,佩剑已没有刚出门的的正规模样,歪七扭八,她也没注意到,只顾揉着脚腕,眉目颦蹙。徐江南低声朝余舍说了几句,对徐江南不疑有他的余舍也不思索,下了毛驴牵着走到恩人面前。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又垂了下去,等到余舍说完目的,她脸上有些红赧,只是嘴硬又没底气的说道:“那好,只换一程,等会我可是还要换回来的。”说完,她将缰绳递给余舍,又接过余舍手上的钓竿,上了毛驴,嘚嘚嘚的向前走去,先前还没掌握到火候,时快时慢歪歪扭扭的,等到后面,便驾轻就熟很多。
傻和不谙世事是两码事,她不明世道,并不代表她是傻子,她也知道这番是身后书生的授意,倒是觉得那书生也不是特别可恶了,于是放下度。
徐江南也没返身逃跑。
等她同徐江南几乎并驾齐驱的时候,她睨了一下余舍,声音有些僵硬像是吩咐仆人道:“大和尚,你去前面。”
余舍也没问其他,牵着马往前走去。徐江南的劣马虽然瘦弱,但也比毛驴高大,徐江南有些觉得居高临下有些失礼,也是听到她声音的不自然。便下了马,正好与她齐平,背着书箱,笑着说:“不用谢。”
她原本对徐江南刚升起的些许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冷笑一声道:“自作多情。”不过不得不说,徐江南下马让她觉得自然很多,原本徐江南高高在上的时候,她只觉全身拘谨,现在轻松多了。
徐江南见她撇开脸不说话,就像小孩子赌气一般,他也不上钩,就牵着马静静跟着。
她等了许久,没听到书生说话,有些奇怪,面前的寒酸书生真是同以前遇见的不一样,以前只要她冷着脸,那些自认风流潇洒的公子书生便会刻意找些话题来暖场。她装不下了,转头问道:“书生,你要去哪?”
“景州。”徐江南笑了笑,并不觉得说出来会自己不利,所以他又接上一句。“去卫家瞻仰瞻仰老前辈的风采。”说完,似乎是又想到某个要去的地方,心里有股压抑感觉,笑容渐次敛去。
她虽然没怎么走过江湖,但就凭她家在西蜀道的地位,与人打交道自然不可避免,察言观色的本领哪怕比不上一些妖精,也比常人厉害太多,见到寒酸书生的神色变化,也不再问这个话题,假装云淡风轻的问起一个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嘿,书生,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儿身的?”说完还很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着装。
徐江南表情玩味,径直看着她。
直到她脖颈间上涌起一抹羞红,赌气道:“不说就不说。不知道有什么好炫耀的,哼。”刚想离开,却看到徐江南打开随身的酒葫芦,闻了闻,表情陶醉的饮了一口。她眼波流转,想通了徐江南动作的意思,红霞上脸,啐了一口,骂道:“还是个登徒子。”
她将钓竿前移,毛驴徒然加,拉开了些许距离,她头也不回,看似随口问道:“书生,你叫什么诶?”
徐江南从路旁摘了根难看的狗尾巴,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追了上去,豪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卫澈!”
她怔了怔,毛驴突然提,她一个踉跄,旋即又调整过来,声音清脆的笑出声来。“我叫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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