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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鹤鸣只觉心口隐隐地疼起来。就像十八岁那个夏夜,他从妈妈的病房里走出来,看到妹妹枕着书包睡在走廊上时,心里想的就是,爸爸走了,他们没有家了。
他不着痕迹地轻动手指,似是在摩挲她的侧脸当作安慰,语气很轻很柔:“笨蛋。我没有赶你走。”
周怀若却像是没听到一般,顿了一小会儿,继续咕哝道:“然后我就买醉去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花一两百块就能把自己喝饱。”
说罢,她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逗得庄鹤鸣当即笑了出来,问:“你到底喝了多少?班都不上了?”
“不上了!什么破便利店,我不伺候了!姑奶奶要白手起家,赚大钱!”说着说着,她越激昂,转醒般坐起,抬起手做了个挥马鞭的动作,用标准的美音喊道,“onemoreround(再来一轮酒)!”
庄鹤鸣被她折腾得没脾气了,抽手想按住她,却让小醉鬼误以为他要走人了,吓得赶紧扑过来张臂抱住他,说:“不要不要,不要走!”
他呆住了,被她圈在怀里,整个人不敢动弹,磕磕绊绊道:“没、没走。”
她自顾自地用脑袋拱拱他,像只撒娇的小奶猫,闷声问道:“你是不是……还生我气?”
他还是那个答案:“没有。”
她还是没听到,说:“我不是故意的呀……我只是想,他既然说是你爸爸,总不能怠慢人家,我怕你回来之后会不高兴……”
当真是跨服务器交流,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庄鹤鸣不回答了,悄悄地伸手到背后想摆脱这只八爪鱼的禁锢,不想她却直接拍开他的手,锁喉一般抱得更紧了。她醉醺醺地咕哝道:“我也好想……见见我的爸爸……”
他愣住了,坊间关于周怀若母亲的传闻有很多,他也曾耳闻不少。年轻起便高调炫富、秀恩爱的周沅,自称不婚主义,身边的男人却一拨又一拨地换,从没有与谁定过终身,却又自曝育有一女。从传奇女企业家到富,她凭一己之力将本就雄厚的周氏市值翻了十倍不止,这种商业天才的光环直到不久前被爆出非法集资、重金行贿等多项重罪,才终于被彻底粉碎。
但关于周氏大小姐的父亲,其身份仍如无底之谜,没人能揭晓。
庄鹤鸣问她道:“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
她摇摇脑袋,晕乎乎地答道:“不知道。”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皮夹,给他看皮夹里的照片,“你看……我爸爸拍的,我和妈妈的合照。他留下的……唯一一张。”
庄鹤鸣垂目去看,所谓的合照实则是一张背影照,褐红色的天地云霞连成一片,宽阔而了无生气的露台上立着一位曲线曼妙的女子,白裙黑,右手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左手拿着宽檐帽,踮脚眺望远方。
一眼就知道,镜头里的母亲不会是一位寻常的母亲,而掌镜人构图精巧、光影运用绝妙,更不会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
“我听帮佣阿姨们私下里议论,说我爸爸是‘玩摄影的浪荡子’……”她有些口齿不清,庄鹤鸣微微俯过身去,尽力想听清。“说他不够有钱,倒插门我们家都不要。长大之后我就一直关注国内外一些有才华的、适龄的华裔摄影师,但是没有一个让我觉得,他会是我爸爸的……”
庄鹤鸣觉得周怀若傻得可爱,低笑道:“这种事,哪能是你觉得是就是的?”
周怀若叉腰,反驳道:“那不得来点感觉,才能做父女?”
“父母亲人这种事,没法选择的,只能接受。”
“那他也要出现了我才能接受!不管是大艺术家还是街边流浪汉,是死是活总得让我知道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嗝——他知道我家破产了,他的女儿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他不会想来找我,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吗?”
周怀若如机关枪一样激动地说完,力气和理智都用尽了,忽而觉得天旋地转,没能坐稳,猛地栽倒在床上形成一个拱桥的姿势。庄鹤鸣无奈极了,伸手将她抱起,摆正,让她能舒服地躺好。末了,他叹了一声,说:“破产我不知道。但你要是有一天成了拆迁户,指不定他会摸上门来,跟你讨一份拆迁款。”
周怀若没有回应,在被窝里蠕动着,找了个惬意的姿势,心满意足地躺平。庄鹤鸣正庆幸她安静下来了,蓦地被她圈住了脖子,整个人顺着她的力道压下去,险些吻到她的脸。
他犹如被施了定身符般僵住,鼻腔嗅到她一呼一吸间氤氲的酒精气味,伴着点清甜的果香,令他有些脑充血的同时也在想,看来吧台送的果盘她没少吃。
此时周怀若闭着眼,孩童般的笑意和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庄鹤鸣……我们和好吧。”
他蓦然觉得心脏又软又热,垂目看她微红的鼻尖,有一瞬的失神。身下的人儿等不到回答,不耐烦地摇摇他,于是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小醉鬼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浓浓的笑意终于漾开,圈着他脖子的手收得更紧,靠在他耳边半开玩笑一样说了一句:“我爱你。”
撑住身体的手臂险些失了力,庄鹤鸣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鲜植物即将破土而出,混乱不明却又势不可当。他花了数秒艰难地反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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