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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趿拉著棉鞋下去,聽見二哥要嫂子開窗,這樣冷的風,二哥怎麼能受住?!嫂子不知道這窗戶該不該開,二哥還在求她:&1dquo;鳳芝,給我口氣兒吧&he11ip;&he11ip;”
鳳芝流著眼淚把窗戶開了很細的縫,冰涼的風立馬擠進來,是冬夜的味兒。她給他披了襖子,襖子上有一大塊靛藍補丁,上頭的針腳非常細,非常密,章望潮摸了摸,便耷拉著腦袋,咴兒咴兒喘氣。
他跟生瘟的畜生一樣,絲毫精神也沒有了。
黑暗中,章望生流下了好些眼淚,像嫂子那樣,等他回到被窩裡,南北抱住了他,她小孩子家,陽氣足,身上總是滾熱滾熱的。她不大清楚死是怎麼回事,但知道,那必定是永永遠遠不能相見了。
&1dquo;三哥,我抱抱你,你別哭啦。”南北摸了一手的淚水,章望生動也不動,只是流淚,像失了群的一頭馬駒。
天越來越冷,大地變得奇硬無比,風特別大,把人吹得臉發紅又發黑,髒兮兮的。家裡給二哥煎藥費柴,生產隊分的那點秸稈根本不夠,鳳芝要忙隊裡積肥,章望生燒飯,出門摟柴禾的活兒,成了南北的。
南北拿著耙子,跟八福一夥去找柴禾。一群小孩子,往沒開荒的溝邊河岔去,那兒野草多,可都往那去,也變得不多了。南北是這幾個孩子裡最機靈的,別看她來的晚,可她每每遇事總是膽子最大,因此別人也服她。
她讓大夥去墳堆,大家害怕,怕鬼。
平時再佩服她的也不敢,只有八福,說他敢,八福鼻涕掛老長,眼見到嘴了,跐溜一聲,又吸回去了。
南北覺得怪噁心的,雖然她以前也好這樣。
但這會兒就八福最忠心耿耿,她便把很欣賞的眼光送給八福,說:&1dquo;好,八福你最有種了,咱們一起去!”說完,有意無意地嘮叨兩句,&1dquo;墳堆那柴禾多的很,摟都摟不完哩!”
最後還是只有八福跟她去了,北風呼呼的,月槐樹看著像死了,黑乎乎的樹幹,風一吹,它們就搖頭晃腦擺著光禿禿的枝椏子。一出了村頭,哪兒哪兒都像是風口。
八福有點畏縮了:&1dquo;南北,我害怕。”
南北說:&1dquo;怕啥?”
八福說:&1dquo;怕小鬼,墳地里有鬼!”
太陽還在北風裡掛著呢,南北說:&1dquo;沒有鬼,我二哥三哥都說過,世界上沒有鬼。”其實她本來不信的,她也怕鬼,但二哥跟三哥既然說沒有,那便是沒有啦。
八福覺得風已經在鬼叫了,他怕得不行,想回家,南北告訴他,要是這樣的話,就再也不一起玩兒了。
&1dquo;我不跟膽小鬼一塊兒,要回你回吧!”
八福連自己回去的勇氣都沒有了,青天白日也害怕,他只能跟著南北。墳也沒個碑,不曉得埋的誰,就這樣日日月月,月月年年在這春生野草,秋又凋零。
這兒腐敗乾枯的長草確實怪多,八福忘記了害怕,趕緊跟南北兩個摟起來。南北往無名氏的墳上摟,八福說:&1dquo;你不害怕嗎?”
南北瞧著墳頭,突然想到,二哥要是死了是不是就住這樣的土包里?二哥那麼大的一個人,土包這么小,放得下他嗎?她呆呆地看著墳頭,都忘記了摟柴禾。
喜鵲嘩啦啦從頭頂飛過,嚇人一跳,八福聽見那頭傳來一陣動靜,嗷地一聲,哭出來:&1dquo;鬼來了!”他一邊哭一邊胡亂抱起自己的耙子,背簍,&1dquo;我說有鬼你就說沒有&he11ip;&he11ip;”
南北攥緊耙子,盯著對面墳頭:&1dquo;誰在那裡!出來!”她想,也許是只傻獾子呢?
可對面站起個小子來,是馮長庚,他也摟柴禾。
南北能想到的,馮長庚顯然也想到了,這兒好摟。
她有點霸道地告訴馮長庚:&1dquo;這一片呢,是我跟八福先找著的,你換個地方。”
馮長庚說:&1dquo;怎麼,這些墳頭都是你家的嗎?”
南北氣急敗壞道:&1dquo;你什麼意思?”
馮長庚說:&1dquo;我差點忘了,你不姓章,這兒也不是章家的祖墳。”
南北知道他跟姥姥,立馬回嘴:&1dquo;章家祖墳不在月槐樹在哪兒?馮家祖墳肯定不在這兒!”
馮長庚陰沉著臉,他被欺負慣了,如今,連比他小的南北也能欺負他,他不吭聲,只管拿起耙子繼續摟草。
南北看他不走,睞過去兩眼,跟八福說:&1dquo;咱們快點摟,不要讓他占便宜!”
她帶著火氣把一簍子柴火背到了家,章望生問她緣由,她把馮長庚罵了一頓。
&1dquo;南北,柴火誰都能摟,咱們家裡需要馮長庚家也需要,你這樣不對,他跟著他姥姥不容易,以後別這樣。”
章望生把背簍里的柴火倒在灶前,又誇了她幾句。
南北還撅著嘴,不大高興,坐在灶前一直踢鍋台。
&1dquo;我知道你想多給家裡拾柴火,可入了冬,家家戶戶都得燒柴,是不是?”章望生坐她跟前,&1dquo;馮長庚想給他姥姥多弄點柴也沒錯,你們都是好孩子。”
南北對當不當好孩子沒興,她拿起根樹枝,在腳邊瞎劃拉。外頭有人喊:&1dquo;章二哥在家嗎?”南北聽出是八福,趕緊跑出來。
八福手裡提溜個野兔子,灰灰的毛,肥肥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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