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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窗前正提笔写字的灵秀少女目光不自觉被那画眉所吸引,双眸间似有盈盈水光。
来掌灯的婢女柔声细语叮咛道:“郡主,太医说了,您少思虑,对调养身子有好处。”
吴灵珊轻轻侧过身,叹了口气,“寻青,你看那笼中的鸟,是不是同我们很像?”
“世子爷。”门口的婢女们行礼。
吴灵珊侧身,见自己的长兄吴世琳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说不清是喜还是忧,见到她后,先是皱了皱眉,“小妹这是又悲春伤秋了?”
吴灵珊忙将湿润的眼角用绢子拭了,“只是写写字而已。”正说着,桌上刚写完的纸已经被吴世琳拿在了手里,喃喃念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诗呢?”
面对兄长的无端指责,吴灵珊心尖一颤,刚刚拭去的眼角再次微红起来,“这是唐杜甫的诗啊!”
吴世琳一边已将那抄写好的纸引到灯中的烛火处烧尽,一边对妹妹严肃正色道:“国破?破谁的国?谁的山河?虽说你是无心誊写,可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得去,咱们一家不定要被安上什么罪名。现在是什么处境,你究竟知不知?”
“我知道。”吴灵珊声音本就细小,这一问答更是几不可闻。
吴世琳也晓得自己方才态度有些急了,妹妹本就柔弱善感,身子也不大好,看见她这副样子,不由也心疼起来,“灵珊,你莫要怪大哥方才责怪你。唉!实在是如今形势所迫,爷爷那边还有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与朝廷日益对抗,皇上对此早有不满,父亲连日上朝都很没脸面,咱们家这一支是彻底被那边放弃了。”
吴灵珊红了眼圈,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绢子,是了,他们一家也许连笼中的画眉都不如,他们是质,小命紧紧握在别人的手里。
吴世琳一眼瞥见右侧桌子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礼物,“这些可都是明日要待选伴读的朝臣们送过来的?”
吴灵珊顺着看去,点了点头,“是。我看了,名册上的每一户人家都送了。”
吴世琳好奇地随手拿起一两件端详,忍不住感叹道:“这么大一颗夜明珠,便是宫里也极难见得。也就鳌拜这样的权臣能如此不吝啬地送出手了。”他听说,此番选伴读,鳌拜的小女儿也在册。
吴灵珊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十分感兴趣,只淡淡对兄长陈述道:“上午皇上表哥也来了,陪母亲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
“噢?”吴世琳登时转过身来,“皇上还说了什么?可有来找你?”
吴灵珊点点头,“他问了我选伴读的事情,又问我想选什么样的伴读。我说都是大清忠勇之后,灵珊不敢自断,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替灵珊选择。他没多说,只笑笑说我按照心意挑我喜欢的便好。只不过,在名册中有三位辅政大臣的女儿,让我务必都选了。想来也是为了安抚臣子心。”
吴世琳心中念头微动,犹豫了再三,踱步到妹妹身前,同她语重心长道:“好妹妹,咱们的处境如今连往日都不如,只怕是朝不保夕了。此次入宫陪太皇太后,于妹妹而言其实是绝好的机会。你与皇上年龄相仿,有同辈情意,又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何不就此把握良机,留在皇上身侧为妃为嫔呢?”
“啊!”吴灵珊轻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手中的绢子只怕要被绞断了。
“我妹妹不进宫陪王伴驾!”说话的人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铿锵的这一句,说完后便长长地提了一口气缓缓。
“二哥……”
拨开珠帘,从月门里走出来的是恪纯长公主的次子吴世璠,他一边抚了抚心口,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吴世琳的眼睛。
吴世琳有几分厌烦之色,他的这俩弟弟妹妹,一个赛一个病秧子,小妹灵珊只是身体娇弱,二弟世璠却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多年来汤药不断,也不曾见好。都说是母亲嫁给质子不情不愿,又兼郁郁寡欢,是以剩下来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健康。
他这弟弟本也生得一副墨眉薄唇桃花面,清俊风流的十分好模样,却因孱弱苍白,而减了一分容貌,眼神更是阴鸷。
吴世璠走近到吴世琳跟前,同长兄面对面站着道:“我说我妹妹不进宫去陪王伴驾,你自己想抱康熙的大腿,怎么不把自己送上去?”
“你……”吴世琳气得语塞,又自知理亏,干脆一拂袖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
“拿亲妹妹换保命换前程,你还真是‘好’哥哥。”吴世璠言语中不乏讥诮之意。
吴世琳白了弟弟一眼,“你还是自己保证你那病歪歪的身子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望着兄长的背影,吴世璠小声喃喃地说了一句:“病秧子也许比你活得长多了。”
吴灵珊感激二哥为自己解围,忙扶着他坐下,“二哥,你快坐下歇歇,我让寻青给你倒茶来。”
吴世璠摆摆手制止,气若游丝地道:“他是被近来撤藩的风言风语吓疯了,说的一个字你都不要听。”
吴灵珊面露愧疚,“可……爹娘、哥哥们都把我护得很好,眼下家中正逢危难之际,灵珊总得做点什么。”
吴世璠摸了摸妹妹的头,“把你护得这么好,不是为了关键时刻卖妹求荣的。你记住了,当了皇帝或者想当皇帝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多薄情有多薄情,要多冷酷有多冷酷,必要的时候,什么父母手足、妻子儿女皆可舍弃,也皆可怀疑。你就当个快乐的郡主吧!”
他打量上匣子里的一支烧蓝点翠镶着翡翠的凤凰钗,目光微烁:“你方才说,皇上上午来的,让你务必把三个辅政大臣的女儿选进来,是哪三个?”
灵珊想了想,“鳌拜之女瓜尔佳氏挽月、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庆琳,还有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氏云初。二哥问这个作甚?”
烛光清冷,照耀在齐紫色暗纹流光锦袍上,吴世璠回首,“这三个里,必有一个是令他上心的。”
吴灵珊起初并未往上想,经二哥这么一提醒,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要么有爱,要么有恨。”
吴世璠对妹妹的聪慧很是称许,“那你就要格外留意这三个人。”
吴灵珊嫣然一笑,“明白了哥哥。”
朝露清寒,天刚蒙蒙亮,起了个大早的南星,出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天儿是真凉起来了哈!还和江南的入秋不一样,不是绵绵柔柔带着诗意盎然的,早晚间一下子就带了肃杀之气。光云肩还不够,她得给小姐系一件厚实些的披风,等到了皇宫,日头上来也暖和了再脱掉。
温哲大奶奶早就一并过来了,和府里最擅长梳洗打扮的嬷嬷给挽月捯饬起来。
挽月端坐着,任由旁人在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描了一样又一样。旗头也比往日弄得繁复华丽。她忍不住道:“嫂子,不用弄得这么隆重,我顶着这么重的旗头,怕是要把腰压弯了。”
温哲不客气道:“谁让你选了这件最华贵奢侈的衣裳,不配繁复些的旗头怎么压得住?没给你戴赤金头面便不错了。下回还老不老实听咱们大人建议了?”
挽月被一训斥,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像个盛装打扮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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