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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到此时,她只觉得两眼黑,自己再也支撑不住,要向那枕藉的尸身上倒去,幸而被回过身来的周老教头一把撑住。
“不能倒!”这老人喘了口气,眼神里也是一副杀疯了的狠厉模样,“在这样的战场上倒下,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好!”赵璎珞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事实上,身披重甲厮杀对体力的消耗是极大的,就算是范琼那般铁塔一样的汉子厮杀到现在也有些扛不住了,更何况她这长期养尊处优的帝姬。
连续格杀了五六个金军之后她就觉得手脚软,剑锋刺出去也不再稳准,好几次都是擦着女真甲士的甲胄划过去,要不是身边禁军遮护及时,怕不是就要命丧当场。
可再看那两个被宋军阵势兜住的两个女真猛安,硬是让她带队这样不要命的猛冲猛打,最后的阵列也被彻底打散。
原本这些女真人就处于人数劣势,如今援军被截断,哪怕一个个都疯似地豁出性命,却挽回不了注定的败局。失去了阵列遮护,在优势宋军的扫荡之下他们转瞬之间便如薄冰般被宋军甲士粉碎。
眨眼之间,那些庭院瓦砾中便只剩下一小撮一小撮的女真残兵背靠着背做最后抵抗。可偏偏这些宋军手里还有大量的大斧重锤,这些重兵对付失去了阵列的女真甲士可是再合适不过。当头砸下,管他身上什么札甲盾牌,都一并给砸扁。
一时间这战场只有沉闷的砸击声和濒死之人的哀鸣。
……
“列阵——列阵!”
都头和指挥们在声嘶力竭地重整被打散的军势,赵璎珞看了看天色,汴京阴霾的天空之下,已经很暗了。
从他们赶到南斜街到现在一共不过一个半时辰,可她却觉得熬了一世那样漫长——好在,他们终究是虎口拔牙,硬是趁着金军托大,风雪遮蔽了视线,将这骄狂冒进的两个猛安全歼于汴梁的街巷之中!
眼见得这场苦战终于见到尾声,赵璎珞直起身来,在层层甲士之中找到了范琼。这位已有名无实的四壁都巡检顾不上喘息,也不敢放任这些甲士就此阵列散乱,朝她点了下头便又嘶哑着嗓子整顿队伍。
他从第一线的搏杀中撤了下来,拼了命地收拢阵势,一方面是点验死伤,一方面却是防备着金军随时可能出现的反击。
如今,他们这队宋军已经彰显了自己的存在和实力,而那些金人已经占领了城门,势必不会放过这支有着如此可怕战斗力的宋军!还能动弹的都头和指挥几乎是立刻响应了他的命令,他们也都是见识过金人凶悍的老卒了,知道面对那些骑兵,只有结阵以抗。
这些女真轻骑的冲击虽然被张伯奋给挡了下来,可也给他提了醒,说不得后面便有女真大队、说不得再来之时便是他们那可怖的铁浮屠走马踏阵!
“帝姬可有受伤?”
范琼当时是眼见着顺德帝姬带队杀了上去,可战阵之中哪怕自己曾夸下海口,他也无暇顾及这位帝姬的安全,只能是生死由命。
可这一番厮杀,将正面的金人杀崩溃了之后,却现这位帝姬虽然浑身浴血,好歹还能站着,才算是心下稍安。
——看起来她提的那柄剑并不完全是个装饰。
“无事。”赵璎珞喘着气,回了他一句,这漫天鹅毛大雪遮蔽了视线,再加上满眼的血色,让看不真切周围,只能勉强听见北面传来大队甲士行军的动静和金人有节奏的呼喝声。
“是金兵……”范琼侧耳听了听,叹了口气。
他们在这里已经与金人硬碰硬地战了一场,堪称惨胜。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气力再杀第二场了。
来时的豪情壮志早都已经被这样的血战所震撼,到了这一步,就算他还想向前,麾下的士卒恐怕也战不动了。当此情形,范琼也只好招呼下属:“带上所有还有气的兄弟,跟着我——退!”
……
南斜街往南大约两个街口处便是天王寺。
这座寺庙在宣和二年的时候经过一次翻新,占地广大,周围还有高大院墙可以阻挡骑兵冲击。因而范琼选做临时休整的场所,毕竟他这一队甲士刚刚血战了一个时辰,如今已经是疲敝不勘,偏偏如今汴京守军溃散,金军登城,他们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友军过来轮换。
如今落雪已经越来越大,申时的天色已经极暗,黑沉沉的阴云与落雪压在这燃烧的汴京城头,只有满城燃起的火光能带来些许光亮,给这座天下第一的繁华城池更平添了几分末世景象。
范琼胡乱裹着条残破的披风,在落雪中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他这一队兵马大概回来了三千人不到,可是却杀伤击溃了两个女真猛安!结结实实地算得上是开战以来的一场大捷!
只是如今四壁陷落,皇位上的官家还不知道能做到几时,这样的大捷又有多少意义?又有何人会褒奖他们的功业?
所有人都在叫苦不迭,说实话,宋军自高粱河以来已经多久没有打过这样的苦战了?他们今日也算是为了汴京、为了官家豁出性命,却不知道这样的抵抗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
“统制!弟兄们已经拼命了,如今也杀伤了两个猛安的女真甲士,你就说这汴京上四军,哪个又有咱们今日这战绩?只是如今城都破了,拼命还有什么意义?兄弟们实在是战不动了!还请统制带着兄弟谋一条生路!”
说话的是那位刚刚还在南斜街上喊着要点马前街头牌的都头。他的一只手被重兵砸了一下,此时正软绵绵的垂在身侧,如今也是满脸血污,声泪俱下,叫的还是他旧日官职。
赵璎珞就站在这群甲士之间,她默默地擦着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伯奋的骑军倒是回来了两百多人马,此刻也在院子外面寻了个地方歇脚。那位少将军带着几个亲兵跟在她身边,恐怕也是怕这些血战之后的乱兵忽然了神经,对这位帝姬不利。
不过现在来看倒是白操这份心了。
大宋立国百年,太宗之后何曾还有领军冲杀过的皇室?这顺德帝姬算得上百年来第一人!这些军士就算再怎么不想打下去,好歹也是与这位一同血战过的汉子,拉不下那张脸去干那些猪狗不如的事情。
“是啊,统制!我们……退去内城吧!”仅剩的两个指挥使交换了下眼神,也是异口同声地请求道。
范琼看向那位帝姬,现她也茫然地看着自己。
“范巡检,可要退入内城?”
范琼愣了一下,却不知这位帝姬是何用意,只是脱口而对:“是……如今外城不可持,我们与那金军已经恶狠狠地碰了一场。以金人的凶蛮,势必要来报复。”
“巡检可曾想过溃围而出?”赵璎珞压低了声音。
范琼打量了一下这位帝姬,只觉得心中惊惧,以为自己那点算盘被她给看穿了。
“帝姬!臣……绝无……”
他刚刚开口,却被赵璎珞急切地打断了:“范巡检不敢说,我来说!如今四壁已失,军士疲敝!今日这么大雪,再顶一个时辰,天差不多就要开始黑下来——我们到时候趁乱、夺门!”
“夺门?溃围而出?”范琼看着这红衣似火的顺德帝姬,感觉看着一个陌生人。
赵宋官家仁孝治国,干什么事情都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什么时候生出个这样一个杀伐决断的女儿!
他环视四周,只看见天色昏暗,映衬着橘色火光,汴京城的四壁三处上面的箭楼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再无可救。
只是如今,金军全军压在这城墙上,凭着他这四千残军,倒并非完全没有溃围而出的机会!
“也罢!去救那皇帝的銮驾,不如跟着帝姬去谋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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