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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奔波一日,早已困得不行。他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便带着曹三保去王妃处请安。王四忠作为朱平槿的特派员,已经带着他的亲笔手令去为两支草标队伍打前站,协调当地王庄提供路上必要的食宿。李崇文今天也未仓促出,他等着王妃批下千余人足够一月的口粮、种子、农具和大车。这也是朱平槿急着前往王妃处的主要原因。
王妃昨前天一直躺在床上,躺久了全身都疼。今天还没亮,她便提前醒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不过好歹睡了一觉,王妃感觉自己的精神好多了。她早起梳了头,便在寝宫以北的王府花园里散步。
花园里走了一会儿,王妃瞥见曹义诚与一个匆匆赶来的宦官说了句话,就见老太监过来禀报:世子前来请安。
王妃点点头,脚步并没有停下。
这个逆子!王妃狠狠地想,难道又是一个他们老朱家的奇葩?他们老朱家不知怎地,生下来个个都有特色,连当了皇帝都不安生——有一天到晚想当将军上阵杀敌的,有炼丹修道走火入魔的,有四十年守着女人不上朝的,有一夫一妻终身不纳妾的,有对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女人痴情一生的,更有一下朝就穿着龙袍当木匠的。当藩王的怪胎更多,有写药书当医生的,有搞音律睡草庐的,还有一个随时随地准备造反的。我家里的那个老死人更是奇葩,一年到头百事不理,就知道吟诗作画,连春节全家都没有吃过一顿团圆饭,现在不知又搂着那个女人风花雪夜!
想着朱平槿这个逆子,王妃却不知不觉恨起了他老子,恨不得他老子立即死了,免得她想起就生气。她只有忙着处理王府大小事情的时候,才不会恨到她男人。
王妃因病静养,可身体静养了,并不意味着她习惯高运转的大脑也能够很快停下来。这几日,关于世子的各种消息源源不断从外面传进来,通过曹义诚,汇总到王妃的耳中。
除夕之夜,世子在皇城坝当街杀人悬示众;初一,世子领百官元旦朝会,之后与新任川抚廖大亨寒暄;初二,世子请安后未出府门,但写了些东西。其中有罗姑娘的一封信,王四忠送去罗府的;初三,世子与那罗姑娘上街购物,买了一大堆女人用的东西;初四,请安后世子与罗姑娘又到大慈寺上香,两人在菩萨前面祈祷许久,祈祷什么听不清楚。那罗姑娘出来后看着好像哭过,世子还帮她擦拭;初五,世子消停一天,继续写写画画;初六,世子与那罗姑娘逛城隍庙,出来后在河边茶楼喝茶聊天晒太阳,随从中多了罗姑娘的弟弟,好像叫罗景云的;初七,世子分别召见府中文案孙洪,护卫宋振宗和罗景云,然后给了宋振宗一份文稿,文稿上写的啥不知道,世子亲自从他书房柜子里拿的。初八,世子带着孙洪、宋振宗和罗景云到东门人市买了千余流民,把他们分别安排去了仁寿县和名山县的王庄,晚上世子又紧锣密鼓召见秀才李崇文。世子买人时强调只买孤人,后来经人贩子求情才把这条废了。
另外,世子和罗姑娘一起出门时,两人都是便装,好像彼此十分熟络,经常走路手牵手,还互相调笑逗乐。罗姑娘性子挺烈,有次在街上甩了世子的手直接走了,世子还在后面追着赔笑!
这个不安份的孩子!王妃在初春的花园中信步慢走,心里琢磨着儿子近日一系列动作。
先得把罗姑娘与买流民这两件事分开,因为两者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如果说两者之间有点联系的话,就只有那个罗姑娘的弟弟罗景云。但罗景云在买人时不过当了一回医生,作用不是很大。流民买回来后,罗景云也没有带着安置,而是直接回家了。买人实庄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也是要买的。庄户每年都有跑的死的,今年还有被流贼掳去的,所以今年缺额比往年更大,缺了人自然到人市买。
不过以前买人的事都是自己亲自安排,今年儿子招呼不打,自己就买上了。原因是什么?他要干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做茶马生意?眼下看着倒是很像。出城门没有给地方官打招呼?只要没有亮出仪仗自报家门,就没有关系。地方官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糊涂,不会主动给王府添麻烦。
买人的事不大,世子先前也禀报过,或许自己这几天病了,世子不愿打搅自己的休息罢了。王妃心里对买人之事做出了基本判断,那罗姑娘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罗姑娘分明并非一个大家闺秀,连一个小家碧玉也轮不上!家里的男人还没死,再招个惹事的妖精媳妇天天顶嘴吵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王妃心里哀叹着,凭着一个女人和母亲的直觉,牢牢锁定了罗雨虹,开始对她进行抽丝剥茧的分析。
儿子为何如此之快便与罗姑娘那般熟络?去年腊月二十四晚上,世子召见罗姑娘,去请的人出了一点意外,原因是罗家以为王府抢人。以此判断,世子和罗姑娘之前并不认识,当晚两人是第一次见面。此后两人的见面次数,王妃在心里掰了一下手指头,除夕、初三、初四、初六,前后十四天里总共见面了五次。两人见面的时间,腊月二十四晚上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关着门说话;除夕晚上只见了一面,两人话都没说;初三、初四、初六相处的时间就长了,都是半天大半天。
总共见面五次,两人便如情人一样。甚至感觉比情人关系还近,像两口子。这可能吗?王妃有点想不明白。她嫁进王府自然是父母之命,掀起盖头前可是连王爷的面也没有见过的。但她记起来,出嫁前她喜欢过一个远房的表哥,好像也是没有见过几面,也没有机会说说心里话,她就这样喜欢上他了。
“这事最终不是没成吗?”王妃暗自责怪,“也许年轻人就是这样?红尘浊世姻缘一线,找到了喜欢的人就会彼此相恋?”
从自己的人生阅历中没能找到依据来判断,反而陷入了自己的情感纠葛。王妃只好推倒重来,转从其他方面来分析。
从家世来看,那罗家倒也不差。城南城西各有一家药材铺子。店子的招牌叫什么呢?忘了,好像是叫福仁堂?对,就是这个名字。罗家人的城南那家铺子,规模不小,当街店面五个开间,上下两层,后面还带个前后有两进的院子。在城小人多的成都府再买这种院子,已经很难了。家里人丁稀少,娘早走了,只有一个爹一个弟弟。他爹是成都府颇有名气的罗小儿,专治小孩女人各种疑难杂症的。世子小的时候,她爹还进府给世子瞧过病。依稀记得她爹高大俊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弟弟小一岁,上过学,最近跟着世子乱跑。不过这罗家家景虽然不错,医家也算不得贱业,但比起城南的张家和城西的祖家,估计就差远了。城南张家做皮货生意,听说一直做到了塞外;城西祖家是官宦世家,家里出过按司(按察使)的,良田好几千亩。上次他三婶递话进来,光陪嫁的上等好田便有一千亩!
从样貌衣着上看,世子喜欢那罗姑娘就更没道理了。那女子的姿色只能算个中等,比起府里长得好的也要差些。下巴感觉尖了点,两颊也凸了些,不过像她爹一样个子高大。若说特别的,便是她的妆容。难道儿子喜欢罗姑娘这等样貌的?好像不像。王府的女人好几千,有这等样貌的多去了,甚至自己悄悄派过去教他人事的宫女,儿子也没拿正眼瞧过。原来自己还为此担心过一阵,是不是这孩子有什么毛病。不是样貌,肯定不是!
不是家世,不是样貌,那么儿子喜欢罗姑娘哪点呢?王妃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答案。那是罗姑娘的性格了?对啊!王妃脑海中溅起一圈涟漪。那罗姑娘主动投诗,敢作敢为;当街打架,大胆泼辣;拉手甩脸,敢爱敢恨。还是个姑娘家,便家里管着爹爹弟弟,外面管铺子生意,分明一个里外当家的管家婆!
我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当姑娘管娘家,好容易嫁进王府,还是清闲不了,又要管着王府。我自己才是一个里外当家的管家婆!
想到自己从小到大也是一个管家婆,王妃心里一阵悲哀。正在暗自神伤间,突然一个可拍的念头胀满了她的胸膛,我这儿子不会有那个啥母情节吧!他分明是比着娘亲找媳妇!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啊!这个孽种,他可是自己亲生的呀!他怎么有这种想法?不会啊!我儿子平时见到挺正常的。元旦朝典领赞时,一众朝官纷纷称道他举止安和大气,行事有礼有节。王爷也传话过来,说新任的巡抚廖大亨递本称赞世子。王爷专门把廖大亨的话传过来,那不是说明他自己也很满意吗?
可儿子明明是比着自己的样子找媳妇呀。为什么会这样,王妃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小时候管严了,对儿子的心理影响太大?
“不行,为什么喜欢罗姑娘,必须让他把原因说清楚,否则今晚又睡不着了!”王妃下了决心。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王妃身后适时响起:
“儿臣参见母妃!母妃昨晚可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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