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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时不时瞄一眼杂志上的画面,心里就像有人在自己的胸膛里剖开一整个柠檬然后往里面挤汁水。这酸气熏得他眼睛也疼嗓子也疼,到后来简直是狼狈地别开眼:“明明每年老林都头痛应聘的新人太对……”
“哎呀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嘛,我是在夸你好不好?”
夏至苦笑了一下,一撑地板站了起来:“你看我这一身汗,我去冲个澡。”
“唉……现在还没热水呢!”
他也不管,匆匆而去,又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再出来发现排练厅里多了不少人,而且一见他进来就冲着他笑,再定睛一看,同样的杂志多了好几本,也不知道是真凑巧买了,还是有人宣扬开,大家临时冲去买的。
杂志上的专访和照片使得夏至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成了全团的当之无愧的明星,他人缘好,年纪也轻,大家说笑间总归是打趣居多,而这打趣里又多多少少隐藏着一丝惊讶,就好像是年长的兄姐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那幼小的弟妹一夜之间长成了一般。
无论是赞美激赏还是打趣玩笑,夏至一整天来并没有什么笑脸。外人理所当然地把这样的应对当作了夏至那一贯的腼腆,只有侯放敲打了一句“你师兄师姐都是好意,别哭丧个脸”,但就算是有了这句话,夏至也依然还是闷头练习,一脸视外物如过眼云烟的架势。一直到下午四点,他才抽空给程翔打了个电话,电话却是助理接的,说他在忙。既然如此夏至也没有勉强,留下一句那就请他忙完了给我回个电话吧,就又跳舞去了。
他其实是生气的,生自己的气——从看到周昱的照片起,他就开始走神,旋转的间隙都不由自主地瞥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那运动着的影像也就迅速地和纸张上的身体重叠交错了起来。
而一直到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也没等到周昱的电话或是短讯。
要他自己先打回去,夏至是不肯的。身体的疲惫,再加上内心憋足了气,让他的脸色很不好。练习一结束他就先闪去了办公区,找到侯放,问能不能去看看孙科仪。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色,也忙了一天的侯放叹了口气:“我等一下要去医院,那你搭我的车走吧。边上坐一会儿。”
夏至点头,乖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侯放把手上这件事情做完,听他打了几个电话联系舞美和服装敲定了年底演出的一些细节,挂下电话后重重搓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对耷拉着脑袋净出神的夏至说:“走吧。”
他们离开舞团时晚高峰已经过去了,路上很顺,因为目的地是医院,两个人一路上都没开口,就这么静着到了医院。去取探视牌的时候看见陆恺之坐在走廊上,侯放这下不免露出诧异来,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恺之?”
听见侯放的声音后他也有些意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夏至点了点头,才说:“我从周昱那里听说孙科仪的病,今天晚上正好有个空,过来看看她。”
夏至本来因为即将看到孙科仪内心隐隐害怕,听到周昱两个字,简直是浑身一僵。侯放听到周昱的名字后往夏至那边瞥了一眼,继续说:“他倒是消息传得快……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有人在病房,好像是她先生和孩子。”
“前夫?”侯放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的不以为然连隐藏都懒得了,“那就坐一下吧,等他们出来我们再进去。”
就着等待的工夫,侯放和陆恺之像是怕冷场一样闲聊起基本定型的新舞剧,换作平日这些细节夏至是最有兴趣的,但此时此刻,他却是意兴阑珊、不时的神游天外了。
话语过耳,他甚至有些坐不住,就离座站到最近的窗边,顺着窗玻璃俯视下去。窗玻璃印出的灯光让这建筑看起来像一座四壁通亮的井,但这光却照不进最深处。
那看不见的最深最暗处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这一回神,才听见稚气的童声在身后响起:“侯叔叔好。”
不知何时起,孙科仪的前夫已经结束了探视,抱着儿子站在走廊里和侯放打招呼。夏至进团时孙科仪已经离婚,他对这场不完满的婚姻知之甚少,可对比上次偶遇时的匆匆一瞥,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疲惫苍老得多,只是因为小儿子也在场,硬是用一点笑容来把眼里的无奈和恐惧遮掩过去。
侯放看见孩子,第一反应也是笑了起来,接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顶心,轻声细语地问:“你好啊,妈妈是不是好一点?”
孙科仪的儿子想了一想,重重地点头:”是。可侯叔叔,我妈妈怎么老不出院啊,我都好久、真的好久没等到她回家给我弹琴了。”
小孩子说到这里觉得委屈又生气,嘟起嘴来,整张脸团成一个包子。顿时在场的成年人们的神色都有了一秒的僵滞,最终还是孩子的爸爸强颜欢笑地说:“刚才你怎么答应妈妈的?不是说好了等妈妈做完这个小手术就回家的吗?”
“可是、可是,上次就说一个小手术,后来又有一个小手术,都说了好多好多次了,妈妈怎么还不回家啊?”
“快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孙科仪的前夫不知不觉就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好了,这些叔叔都要去看妈妈,奶奶也在家等我们吃晚饭,和叔叔们说再见。”
目送孙科仪的前夫抱着小儿子走远,也等孩子那清脆响亮的告别声的最后一缕余音消散,在场的三个成年男人才先后卸下挂着笑容的面具。瞥了一眼不知何时起又露出畏惧神色的夏至,侯放只是轻声说:“那我们进去吧。”
侯放一路横冲直撞一样到了病房外头,推门后见夏至比腿脚残疾的陆恺之还要慢,几乎还落在走廊的另一头,就异常耐心地停了下来,看着他拖拖拉拉地来到门口,才满意似的点点头,一起进去了。
夏至一路上做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可真的见到月余不见的孙科仪时,依然呆了一下——倒是往好的方向。气色不坏,头发也还在,就是瘦,瘦得进门来的第一眼,他几乎都没瞄见她。
孙科仪看见夏至这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他肯定是知道了病情,蛮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夏小至,你倒是稀客了。”
这句玩笑话没有让夏至笑出来,反而是往下撇了撇嘴角,接着整张嘴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见状侯放忙岔开了话题,用力一拍他的背:“年纪最小的去给我们倒杯水,然后把水果洗好瓜切一下……别呆着!”
最后三个字里那陡然凶狠起来的语气让夏至一凛,这才发现原来陆恺之是提着水果来探病的。他忙从对方手里把袋子接过去,匆匆扔下一句“孙姐那我去去就来”,就低下头冲去卫生间了。
洗手间的门关不严实,夏至刻意把水龙头拧大,于是孙科仪和侯放陆恺之的交谈声立刻变得若隐若现几不可闻了。他用劲地搓洗着苹果和梨子的皮,像是恨不得就这么用手指把把水果抹去一层皮。洗到一半时他抬头四顾,洗手台上的药,墙壁上的急救按钮刺眼之极,而镜子里自己的脸,更是阴郁到连他都害怕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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