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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郭福海感激地向二位民兵点点头,扯开大步就越上贾家的哨门楼前的高圪台。他抻手推一下漆黑的大哨门,哨门是在里面闩插住的。他推了两下,那高大厚实的哨门竟丝纹不动。“敲,抓住门环使劲敲。”二娃说着径自跳上圪台,左手提着长枪,右手扣住狮子嘴里吐出来的门环使劲敲起来。

“咣、咣、咣。”一声紧似一声的敲门声,在这早己是风声鹤唳的深宅大院传响起来,使院里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自从哨门被背枪的民兵守住之后,这院子里的人就有了一种途穷末路日落西山的感觉。往日不可一势的那种优越感竟让哨门外的那两杆烂枪给赶吓的荡然无存。门外一有风吹草动,这一家人就以为要大祸临头。

当这一声紧似一声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畏缩在各个角落里的人先是战战兢兢地向上房明厅里集中,然后再像四散的鸟兽一样向各个阴暗的角落里躲藏,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恐惧。上房明厅里的女人和孩子散尽后,那咣咣的敲门声还不绝于耳地响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一家之主——贾德天再也坐不住了,他想挺起身子去开门,但是身战腿软站不起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开门去吧。”他无力地向老二贾德民挥挥手,就把一颗花白的脑袋颓然地垂下。他知道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老二贾德民用颤抖的手拉开闩插着的哨门时,竟然看到得是卧马沟来的亲家,“怎么是你呀?”贾德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一把拽了他的手,跨过铺砖的院子,奔进上房的明厅“大哥你看谁来了?”

贾德天应声抬起头,他那混浊的充满死气的眼里就泛起一丝活光,原来灾难并没有来临,来的是亲家。随着眼里泛起的一丝活光他己经瘫软的快立不起来的身子像是充了气似的,一下就从太师椅上弹跳起来,朝前奔走几步拽住郭福海的手喊道:“兄弟呀……”就呜呜地嚎哭起来。

“大哥,赶快说事吧,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老二老三几个人在旁催促一下。贾德天这才止住牛一样的嚎哭,抹一把老脸上的泪水,把郭福海拉坐在太师椅上,问道:“你怎么能进来?外面不是让几个穷鬼二杆子给把住了,他们肯放你进来?”

郭福海在踏进明厅的这一刻就想到了这里不是可以久留说话的地方。他也没有说多余话的心情,他想紧着把正经事办了,赶紧走。他说:“我是专为拴娃和月儿的事来的,哨门外那两个把岗的民兵有一个是给我停活的三娃他哥,他没有为难我,就让我进来了。”

“你们卧马沟的情况咋样?你咋还能随便出来?”贾德天连声地问出两个问题来。

郭福海迟疑一下道:“也和你这里差不多,土改工作队进村了,就住在我门前的皂角树下的官窑里,眼下也正在组织农会,诉苦动员哩,听人说下来就是清算复仇。”说到清算复仇郭福海密布皱纹的脸,痉挛般地抽搐一下,接着一丝恐惧就从细细密密的皱纹里像涌动的蚕虫一样爬出来,爬了满满一脸。

贾德天也被亲家脸上骤然爬满的恐惧震撼住了,他混浊的眼里好不容易泛起的一丝儿活光眼看着就又游移走了。“清……清算复仇。”他舌头僵硬的几乎再说不出话。

“听说,前面的后宫己经开始了,穷人们闹的厉害,又分房子又分地,还分女人。”老二贾德民突然插说一句。这句话让这几个人更加恐慌和不安。郭福海顿一下压低嗓门说:“分房子分地是真的,听说好几家大户都死了人,是在清算复仇大会上被活活打死的。”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长长的可怕的沉默。贾家兄弟几个前几天己经风声雨声地听说后宫闹腾起来的土改,他们只是不想亲口说出来罢了。

“就是这。”郭福海打破沉默立起身来,说:“我得赶紧回去,把月儿带回去。”“什么?你想把月儿带走?”贾德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郭福海沉沉地点点头说:“现在是个机会。”贾德天重又跌坐在太师椅上,他舍不得呀。月儿是他最小的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曾经想过要把月儿像皇家公主一样地嫁出去,给她陪一架山,陪一百亩地,陪一套骡马。让四十里马沟,让整个中条山上的人都羡慕他的女儿。可是现在……

“大哥,福海哥说得对,现在是个机会。就让福海哥把月儿引走吧。”老二德民本来想说万一来着,但他终于没有说出那个让人心寒可怕的字眼来。在背枪的民兵己经把住哨门时,贾德民就预感到灾祸要降临了,在灾祸降临前逃出去一个是一个,有机会为什么不用呢?为什么非要把一家人绑在一起受难?

“罢罢罢。让她们给月儿打扮打扮,收拾些东西走吧。”“不。”郭福海接了贾德天的话,说:“不要打扮,更不要夹包带裹地拿东西,只要能把人带出去就成。带上东西再打扮的花梢了,有坏处没好处,恐怕连门都不让出。”郭福海说出来的理由让所有的人再说不出话来。

月儿被叫了过来,几个女眷也一起跟过来。上房明厅里一下就拥挤混乱起来。女眷们听说月儿就要这样地走了,便都呜呜地抽泣起来。月儿俊秀白净的脸上也挂着两行清澈的泪水。“月儿,给你爸你妈你叔你婶他们磕一个头,咱们走吧。”郭福海走到就要成为自己儿媳妇的月儿跟前,要她给这些长辈们行最后的大礼。懂事的月儿知道家庭正在经历着一场巨大的变故,这一别也许就是最后的诀别。想到此她身子一软就爬跪下去。随着月儿的倒身下跪,明厅里一片压抑的抽泣就演变成一片嚎啕。“都不要嚎。”贾德天吼叫一声,多少天来他这是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这样吼叫。那一片嚎啕的哭声像是被拦腰斩断了一样,一下便嘎然而止。

“就是这。我们走了。”郭福海拽住月儿纤弱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不回头地向哨门外去了。

牛二娃和那个民兵依旧靠在拴马石上晒着太阳,郭福海牵着月儿的手出了贾家的大哨门,就站在了二娃脸前。不等二娃和那个民兵开口,主动说:“二娃,我把月儿领走了。月儿除了一身平常的穿戴没有多拿贾家一根针一绺线,没……”

“看见咧,看见咧。”看着垂手立在脸跟前的郭福海和月儿,二娃说话了:“就是拿上一点东西也没啥,你们快走吧,别让人看见。”

“哎哎。”郭福海再不敢多说承谢的话,领着月儿就朝大十字东头去了,他真怕再有什么不测的变故生。出了村口拐进马沟河,郭福海才悠长地出一口气,他真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顺利地把月儿从贾家领出来。如果背着长枪把守在大十字上的不是三娃的哥哥,而是另外的人,不要说是把月儿领出来,恐怕把他都会扣住。

在往马沟河口里拐的时候,月儿扭头再看一眼熟悉的村口,那旋在眼里的被强忍住的泪水就扑扑簌簌地流涌出来。“好娃,时势不由人,等过了这一阵子慌乱,再回来看你爸你妈。”郭福海在劝慰的同时并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他不是个慌慌人,他平素就是个有条理稳当人,今天他说话办事都是理智的,不理智今天这事就办不成。现在他又在冷静理智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咋办,该咋样把月儿领进卧马沟的家门。

郭福海原来想的是过来和亲家商量一下,不想竟把月儿给领回来了,这回去怎么给土改工作队和新成立的农会交待?也罢,领回来就领回来了,回去就让她和儿子拜堂成亲,如果不拜堂成亲,在这样的结骨眼上把她领回来就真的不好给工作队和农会交待了。他想着这些问题侧脸看一下月儿。月儿穿着一身素旧的衣裳,心里就再想:以新媳妇的身份进村,穿这样的一身素旧的衣裳是不合适的,怎么办呢?想着想着他就有了主意。“月儿乏了吧?前面的马桥村有咱一家亲戚,到那里咱歇歇脚,吃点饭,再往回走。”

月儿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沉沉地点点头。此时此刻的月儿根本没有一点思维。恐惧和悲伤毒药一样早就麻痹了她的灵魂,她只是机械地跟着这个就要成为她公爹的人朝前走。即便脸前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也得往前走,她是没有一点退路的。她才十七岁,涉世浅浅的,才懂得了一些道理,就赶上一场这样巨烈的社会动荡。她知道她的家庭行将在这剧烈的不可抗拒的变革中被毁灭,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月儿念过几天书知道这个道理。

出了下马河沿着时上时下弯弯曲曲的山道走几里路就到了马桥村。事实上马桥村并没有郭家的什么亲戚,却有一户不是亲戚胜似亲戚的人家。这就是在他家停了十二年活的张小河家。

张小河在郭家停了十二年活,平素木木纳纳的不多说话,却是做庄稼的一把好手。因为人老实家里又穷,二十五岁上还没有说下一个媳妇。后来就由郭家的老太婆保媒说下邻村的一个姑娘。去年春上老太婆还没有谢世的时候,他把那个姑娘娶回来做了媳妇。他结婚的花销一多半是老太婆出的。没郭家老太婆的撮合他张小河就说不下媳妇,没有郭家老太婆的资助他张小河再跌打上三年也不一定能娶得起媳妇。郭家老太婆在张小河家就是佛。在这样的人家里歇歇脚,吃一顿饭是不成问题的。但是郭福海想的还不仅只是在这里歇歇脚吃点饭。他想在这里把他的儿媳妇装扮装扮,装扮成一个新媳妇的样子,着红穿绿带着一身喜气走进卧马沟。张小河结婚才一年多,他媳妇说啥也应该有两件显亮的衣裳吧。郭福海就是怀着这样的一个想法引着月儿走进张小河家的院子。

坐在窑门前正摇纺着棉花车的小河妈努着昏花的老眼瞅了好一阵子,才看清一步步走到跟前来的这个人是卧马沟他郭叔,“天爷爷呀,你咋到咱这屋里来了。”说着她撂下纺棉花车就往起站,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起的太猛,缠过的小脚差点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到了跟前的郭福海一把扶住没有站稳的小河妈,说:“老嫂子,你慢点。”小河妈那能慢下来,这样的恩人贵人请都请不到,她颠着小脚急慌慌地在原地转起圈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款待这走进她院子里来的尊贵客人。是的,这小脚老婆婆就是把卧马沟来的郭福海当成是最尊贵的客人。她缠裹过的小脚常年不出这院门,外面的时事变成个什么样子不知道。即是知道了她也不敢慢待这个曾经给过她家许多恩惠的人。人哪能没有良心,没良心的人是要遭报应的。

小脚老婆婆急慌慌地在原地转着,一时不知该把客人住哪里让。让进窑里吧,窑里黑洞洞脏乎乎的,根本没有一块干净的能让客人坐下的地方。就坐在院子里吧,可那有不让客人进屋的道理。“唉唉,翠翠、翠翠”老婆婆突然扯起嗓子喊叫起来。

随着老婆婆的喊叫另一孔窑门上挂着的粗布门帘掀开了,“妈,啥事呀?”窑门里闪出一个手里抱着鞋底子的清清爽爽的年轻女人。

“翠翠,快烧火做饭,卧马沟你郭叔来咧。”老婆婆说。这翠翠就是张小河去年春上娶回来的媳妇。不等婆婆把嘴里的话说完,翠翠就亲亲地喊叫着郭叔奔了过来。过门一年多翠翠除了从婆婆那豁牙走气的嘴里絮絮叨叨地听到许多郭家的好话外,还深切地体会过郭家对长工的好。今年春上翠翠做为长工的媳妇到卧马沟郭福海家去看候自己新婚不久的男人。在郭家就受到了上宾一样的款待。郭家腾出一孔干净的新窑,让她和男人在里面一住就是三天,顿顿还是盘儿盏儿地摆一桌白馍炒菜,让人尽饱地吃。她在郭家后院新窑里住了三天,但那三天是她今生今世最值得回味的三天,更是她向亲戚朋友炫耀的口料。那时候她就想:啥时间郭家的人到她家来,她就要好好地待承待承。现在这个机会来了。“郭叔呀,你可是来咧,你可是要在咱家多住几天呀,好让我和小河也尽尽心。”翠翠到了跟前直直爽爽地说出来的就是这话。

郭福海的心让张家婆媳二人的亲热感动的热辣辣的,这些天来充斥于耳的都是土改工作队和农会干部的恶声臊语。他多想坐在这里听几句暖心窝的话呀,但是现在他没有心情,更没有时间坐在这冬日暖洋洋的红日头底下去听这暖心暖肺的话。他现在一心想的只是赶紧把月儿领回卧马沟的家中,让儿子快快地和她拜堂成亲,旁的事都另说。郭福海掩饰住心里放不下的熬煎事,疲惫的脸上强扯起一丝儿笑,对站在跟前的婆媳两人道一声:“改日、改日。”接着就转过话题问:“小河呢?小河不在屋?”

“哎。”老婆婆的豁牙嘴先接上话,说:“小河上坡上背柴去咧,天不黑回不来,背了柴到山下缠缠蔓蔓地卖了,赶天黑才能回来。”“郭叔,你找小河呀?”翠翠说话时才注意到郭叔身后还立着一个脸儿身材长的都十分好看的姑娘,她问话时就把黑溜溜的眼睛盯在月儿脸上看。

“是这。”一向不转弯的郭福海把自己心里的话就慢慢说出来:“小河不在也罢,这是月儿,是咱拴娃的媳妇。现在外面乱马慌慌的在闹土改。她家和咱家一样都上了麻糖架咧。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是个啥样。所以我就想着把月儿接回去,让她和拴娃先把亲成了。现在也顾不得排场讲究了,今天回去就让他们成亲。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她家的哨门让背枪的民兵把守住了,急慌的连一件鲜亮红艳的衣裳都没有穿出来。就是再不讲究也得让月儿穿一件红衣裳吧,不然进不了咱卧马沟村呀。”

“就是这?”郭福海把话刚一说完,翠翠就响响地问一声。也不等郭福海回话就拽了月儿的手腕进了她挂门帘的窑洞。再出来的时候月儿身上就有了红绸袄兰缎裤,脚上也有了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天生丽质的月儿这样一装扮,白净的脸显的更俊俏,苗条的身材显的更婀娜,周正的脚显的更秀溜。这一身崭新的花衣裳全是翠翠去年春上坐花轿过门时穿过的嫁衣。照理说穷汉张小河结婚娶回来的媳妇是不会风风光光地穿上这水溜溜的红绸兰缎衣裳的。小河结婚前给媳妇家送去的全是小脚老妈自纺自织的粗线土布,连一条一绺细线洋布都没有,就更不要说这红绸兰缎了。可坐花轿过门的当天新娘子就是穿了这么一身红艳鲜亮的好衣裳。翠翠娘家和婆家一样,也是贫家小户。婆家娶媳妇置不起红绸兰缎,娘家嫁女同样也置不起。是卧马沟郭家的老太婆让老实本分的停活长工能像一般人一样,娶回一个花枝招展的新媳妇,让老实本分的停活长工也风光了一回,是老太婆从箱底里抽出这么两块红绸兰缎,让家里的女佣梅梅跑几里路送过去。

翠翠把这身红艳喜气的花衣裳只在新婚的十天里头穿在身上,十天一过,她就把这身衣裳洗的净净的、叠的板板的藏锁进炕架上的桐木箱子里。只是在年里节里才款款地取出来比比看看,再细细地回味一下那并不久远的时刻。翠翠原本以为这一身红艳喜气的能勾起她美好回味的花衣裳就永远地藏锁在炕架上的桐木箱子里了,谁可想它还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啧啧啧。”小脚老婆婆看着一下变了模样的月儿,把昏花的老眼鼓圆了咂着舌叫起好来:“啊呀呀,真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到咱凡间来咧,真真让人喜爱。”

“郭叔。”在把月儿拽进窑换衣裳的这一阵工夫里,翠翠己经从月儿嘴里问明白了一切。再送月儿出来,走到郭福海跟前的时候她心里就拿定了一个主意。“郭叔,即然月儿回去就要和拴娃拜堂成亲,那今天就是月儿的喜日,那就让我当一回伴娘送送月儿吧,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没有花轿总不能没有一个送行的亲人吧?”多好的人呀。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遇到这样的好人郭福海知足了,这是自己一辈子行善积德的结果。郭福海眼窝里噙着一眶打旋的热泪,感激地说:“行行行。”

小脚老婆婆也是一个灵醒不糊涂的人。她的小脚虽然不常迈出哨门到街套里去走走,但她从进进出出的儿媳嘴里,从儿子嘴里,从三不六九过来串门的邻居嘴里知道这个世道就要生变化了。穷苦了几十年的小脚老婆婆当然不愿意自己再这样穷苦下去,更不愿意自己的子孙们也像她一样穷苦一辈子,和所有的穷苦人一样,她热切地盼望着过好日子。儿女们在自家的土地里劳作,一年四季不断顿地吃自家地里打下的粗粮细面,这就是她认为的好日子。土改便是这种好日子的开始,没有土地那能有哪样的好日子。在解放了的四十里马沟闹起土改,就是要给因为没有土地而贫穷了几辈子的穷人分得土地。小脚老婆婆不懂那么多蔓蔓缠缠的道理,但她一开始就闹明白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土改,就是要给穷人分土地;土改就是要让那些冬穿皮袄夏把凉扇,常年风不吹,雨不淋,日头不晒的财主们难受不好活。“该。”提起前沟后沟的财主们老婆婆就恨得直打战,但是具体到卧马沟的郭福海,她的心肠就拐了弯。对财主们的恨是抽象的,但是对郭福海的感激却是具体的。她老实本分的儿子给许多财主家扛过活,受尽了他们的盘剥和欺负。只是到了卧马沟郭家,儿子才不再受欺负,相反还得到不少的关照和扶帮,这样的财主是仁义的财主。这样的财主现在碰上艰难事咱就要扶帮一把。小脚老婆婆己经想好该什么伸手来扶帮这个遭受灾祸的仁义财主了。她接过儿媳妇的话说:“光有送亲的伴娘还不行,人家结婚骑马坐轿哩,咱没有花轿,没有红马,咱有驴。几十年前我从后坡嫁过来骑的就是驴。骑着总比走着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他二叔、他二叔。”小脚老婆婆说着就颠着一双小脚,风快地走到场院边的土墙旁,抻着脖子把头伸到矮墙的豁口上,一声跟着一声地喊叫起他二叔。

“来咧,来咧。”随着应声矮墙那边挡在一孔破旧窑洞上的荆条编扭成的栅拦门被推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光头老汉:“啥事嘛,喊叫的这么紧?”这光头老汉是小河的二叔,是小脚老婆婆男人的亲兄弟。他家里没有地,却有一头膘膘实实的大叫驴。二老汉养驴不是为了让它拉犁拉耙,是为了让它搭着一捆捆从坡上砍下来的山柴到山下去卖。搭柴卖碳(木碳)便是没有土地的光头二老汉安身立命的手段。

“是这,卧马沟他郭叔……”小脚老婆婆隔着矮墙的豁口简简马马地把话才说了一半。豁口那边的二老汉就把事情颠懂清楚了。卧马沟郭家是四十里马沟有名的仁义财主,尤其是给过老嫂子一家不小的扶帮。现在人家遭难遇着事儿了,咱没有理由不帮一把。光头二老汉抬起粗糙的树根一样的大手朝郭福海扬一扬,算是打了招呼,再抬起眼看看跟在郭福海身后的那个俊俏的女子一眼,然后用粗油油的嗓子爽快地对他嫂子说:“行,不就是驮着闺女到卧马沟跑一趟吗。行,郭东家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说完就钻进驴圈牵驴去了。

一阵阵工夫脊背上铺着一层厚厚坐垫的大叫驴就被牵了过来,二老汉黑棉袄上缠裹着的布腰带上还插着一把破旧的唢呐。到了跟前,他一手牵着大叫驴的缰绳,一手抽出插在腰里的唢呐憨厚地笑笑对郭福海说:“我把这个嘟嘟哒也带上了,兄弟还是个乐人呢。年轻的时候跟班出道常在红白喜事上给人热闹。今天这东西到了卧马沟村口上用得着。”年轻时跟班吹过乐人的二老汉懂得许多事故人情,他耳听眼看一判断,就知道他这杆多时不用的唢呐今天能派上用场。二老汉今天心情好,关键还是俊俏好看的月儿勾起他心里一段久远的美好记忆。

郭福海搓揉着一双大手,一时不知该对这一家热心肠的人说句什么。小脚老婆婆颠着一双小脚颤着身子朝前颠了两颠,张开豁牙嘴嘶嘶哑哑地说:“他郭叔呀,咱烧火做饭,咱吃了晌午饭再清清盘盘地走引着月儿回,有他二叔的驴呢,不怕走不动。”郭福海抬头看一下挂在当空的红日头毫不犹豫地说:“不咧,不吃晌午饭咧。赶紧着回去,他们还拜堂成亲呢。”“也罢,翠翠回窑里把案上的馍布袋背上,路上月儿饥了垫补垫补。他郭叔,那你们走。”说着小脚老婆婆那混浊的眼里竟流出两行清泪。郭福海把月儿扶上大叫驴铺了坐垫的脊背。二老汉前面牵着缰绳,背着馍布袋的翠翠随在大叫驴的侧旁,郭福海跟在大叫驴后面,一行人告别了小脚老婆婆,出了没有哨门的院子向村外,向后沟的卧马沟走去。

这是一个朗朗的晴天丽日,正午时的阳光洒在黄枯了的山坡上,那裸露的山石、那枯萎了的野草、那被秋风摇落了青叶的秃枝竟都闪放出了金属般的光亮。和沟底的道儿盘缠在一起的河面上结着一层白晶晶的冰凌,冰凌结得不厚,有的地方的冰凌就像是一面破碎了的镜子,露出一团汩汩流淌的河水。觅食的山雀一群群地跳跃在山坡的秃枝上,枯草丛中不时地跃起一只灰色的野兔,蹦跳着越过结冰的河面奔到对面的山坡上去了。这是一个多么祥和的充满暖意的冬天的正午呀。但是走在后面的郭福海却感觉不到这片祥和和暖意,他正在猜度着他们这一干人回到卧马沟后,会引起一阵什么样的反应?土改工作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新成立的农会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一想到土改工作队、一想到新成立的农会,郭福海的心就抑制不住地咚咚一阵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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