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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淮义顿时更为阴郁,他走过去伸手掐苏默的脸,“怎么?想跟着走?”“没有啊。”苏默拿手背去碰被捏红的脸,歪着头看着程淮义,有些苦恼地说,“我觉得你生气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程淮义原本乌云密布的心情一下子被苏默一句话镶上了金边。他冷静了一点,深深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迁怒。他只是被突然出现的“苏默会走”这个可能冲乱了心。程淮义早就把苏默视为自己的亲人,他在这个世界的根。一个人,无论在哪,无论干什么,这个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得有这么一个人,牵绊着你,能让你知道,你的来处与归处。那是你永远都可以回得去的家。苏默就是程淮义可以回去的那个地方。所以突然出现的莫家人,让程淮义前所未有的不安,他怕苏默被人带走,也怕苏默自己想走。毕竟,他们有和苏默一样的血脉,可以给苏默提供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让他不用那么辛苦,和自己一起挨苦日子。他不敢问苏默会不会走,他只能自己闷闷地坐下来,狠狠灌凉白开。苏默若有所思的趴到程淮义背上,拿手指戳他的脸:“哥,你生气是不是怕他们带走我呀?”“热死了!”程淮义反手去抓苏默的胳膊,却没把他推开,任由他大夏天的,汗津津地搂着自己。苏默戳着戳着自己高兴起来:“哥你舍不得我啊?你放心,我才不会走呢,我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过了会儿,他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是你刚才干嘛不让我拿他们的钱啊?我瞥了眼得有两千块吧,得抵你打多少工啊?不拿白不拿呀。”刚刚让他哄得有点开心的程淮义又被他一句话气死了,恨恨地拍了他屁股一下:“真是个钱串子!什么钱都敢拿吗?”苏默搂着程淮义在席子上滚成一团:“我不是没拿吗?我就想想,想想而已。哥,你别生气了,我给你学小羊叫‘咩——’”半夜,苏默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今夜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他举起手,张开五指,月光就像水一样从他的手指间淌过。今天程淮义举着他的手,说这双手糙得都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是男孩子嘛,手糙一点有什么关系。他记起小时候,这双手不仅要洗衣服、擦地,有时候还会被妈妈打手心。苏稻下手可用力的很,随手拿起筷子或笤帚什么的,下死劲抽,还不许他躲。每次手心都被打得肿起来,像一个粉色的小馒头,油亮亮的。苏默在月光下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心不在焉地想:爸爸?他居然有爸爸?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提过他?他并不是想和所谓的血亲一起生活,在他心里,只有程淮义是他的家人。他只是有点点好奇,好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生下他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又为什么不要他了。他有很多很多的疑问,需要问自称是他爷爷奶奶的人,但是他不能问,他觉得如果自己问了,哥哥一定会很伤心,会以为自己跟他不是一条心了。他才不要教哥哥伤心呢。苏默举着自己的手指又玩了一会儿,慢慢有了困意,合上眼睛,头一歪终于睡了过去。月色如水,酣梦正甜,苏默的呼吸渐渐轻微,最后几乎听不到了。程淮义睁开眼,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神清醒,并不像睡了几个小时的样子。月光照着苏默,令他长长的眼睫投下毛茸茸的阴影。他微微嘟起嘴,稚气又可爱。程淮义静静看着身边这个连睡觉都安静的不得了、乖的不得了的小朋友,觉得心疼,特别心疼。一大清早,程淮义就催着苏默洗漱、吃饭。苏默昨天晚上没睡好,此时睡眼惺忪,声音黏糊糊地问他哥:“哥你这么急的催我干嘛呀?”程淮义把泡饭盛出来散热气,给榨菜滴几滴麻油。弄完了,他擦擦手,从床尾把苏默的t恤拎出来扔给他:“快点,今天哥带你出门。”苏默坐在床上,还有点恍惚:“出门?你今天不去当家教啦?”“那小孩还病着呢。你快点啊,等会儿天就热了。”苏默不想起床,他昨晚也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的,只觉得现在脑袋好重,眼皮好重,好想倒下去香香地再睡一会儿。可他哥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他只能朝他哥张开两只胳膊:“哥哥抱。”程淮义认命地走过来,让苏默的脑袋靠在他的肚子上,抓着t恤把他两条胳膊从袖子里拉出来,再把他的脑袋推开一点,从领口拔出来。“苏默,你都十三岁了,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还让你哥给你穿衣服。”他推着苏默到水池边,给他把牙膏挤上:“小东西快点。”苏默叼着牙刷,含含糊糊抗议:“不是说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吗?干嘛还叫我小东西?”“那‘小东西’你要吃咸蛋黄吗?”“要!”等苏默呼啦啦喝完粥,才想起来问他哥:“我们去哪儿啊?”“去临江乡下。”“临江?”苏默愣住了,临江在关海市的最东边,他从来没去过,但是他不止一次在苏稻的身份证上见过这个地名。关海市临江区木桐镇桐花新村九组54号。那应该是苏稻的娘家,至于苏稻后来为什么带着他搬到了关海市最北边的悦合区,他就不知道了。至于他有没有问过苏稻其他亲戚,也许小时候问过,后来他被苏稻打怕了,就什么都不敢问了。苏默绞着手指,期期艾艾地问:“我们去那儿干嘛呀?”程淮义给他的小书包里塞上灌的凉白开、毛巾,给他背上,“你就不想知道你爸是谁?”苏默抠着书包带子,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想啊,有什么好知道的。”程淮义看了他一眼,哼哼笑了一声,拉起他的手朝外走:“你不想知道,我想知道啊。昨天能冒出来个爷爷奶奶,明天说不定能冒出来外公外婆。与其等别人来找,我们先自己弄清楚,也好知道找上来的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先坐市区公交,再倒城乡公交,两个人在中午的时候才找到桐花新村。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头上太阳火辣辣的灼人,连吹到皮肤上的风都是烫的,路边没有一颗遮阴的树,放眼望去都是农田,人家还在不知多远的远处。苏默被晒得蔫蔫的,有气无力地被程淮义拉着走。程淮义这时候有些后悔没带一把伞,他怕把苏默晒坏了,不时催着他喝口水。两人走了好久,才走到第一户人家前面。程淮义让苏默站在人家屋檐的阴影下歇一会儿,自己过去找人打听。乡下的房子不关大门,就这么大喇喇地敞着,屋子里很安静,似乎是这家人在睡午觉。程淮义踟躇地跨进门槛,不知道要不要喊一声。苏默在院子里的水池边冲了冲脸,觉得清醒一些了。他把毛巾蘸湿,踱到屋子外,隔着一条门槛问他哥:“这是有人还是没人啊?”程淮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苏默抬腿跨进来,举着湿毛巾给他哥擦脸:“要不去别人家问问吧?”也许是他们讲话的声音惊动了房子的主人,大堂旁边的側屋里传来一声沙哑的“谁呀——”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位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眯着眼睛瞧了瞧两人的脸,都不认识。“你们找谁啊?”程淮义上前一点,客客气气的问她:“奶奶,我想跟您问个事,您这里是木桐新村九组吗?”“你没看门框上钉着的牌子啊?九组,18号。”老太太看两个人都是小孩子,倒没有露出看外乡人的警惕。苏默讨好地笑:“对不起,我们没看见。那54号是一直往北走对吗?”“54号啊?”老太太奇怪地看着两人,“早空啦!你们找谁啊?”“空了?”苏默抢出一步,站到了程淮义前面,“那之前住的是什么人?是姓苏吗?”老太太点头:“姓苏啊。”她踏踏踏踱到堂屋后门,指着一个地方招呼两人过来,“看到没?那个矮房子,就是54号人家。不过已经没人了,死的死,走的走,作孽哟。”在一片农村楼房里,两间小小的平房特别显眼,远远看去,就是个又矮又旧的样子。程淮义揽住苏默,问老太太:“苏家什么时候没人住的?”“什么时候?十多年前了吧。”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拍了下门框,“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苏家的闺女,也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没嫁人就生了个孩子,把她妈都气死了!后来苏家就没人了!”老太太嘬着牙花,津津有味地聊起这段陈年的花边新闻:“当时闹得可大了,男的不肯要她啊!她家又没有立得住的叔伯兄弟,就靠她一个姊妹上门吵,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赶了出来?”她兴致勃勃地打量程淮义和苏默:“你们两个小人,是他们家什么亲戚?”程淮义一直揽着苏默,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把苏默往自己身后带了一点。他坦然地任老太太打量:“是远房亲戚,就是家里有点小事,想要找找长远不见的亲戚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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