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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隔壁船上的钟春霞听见侄哥儿的哭声，火急火燎地冲进船舱，一把揽过钟涵替他顺背。

“乖，乖，小仔不哭。”

她顶着一脑门官司，没顾上看钟又在闹什么妖，只看见了大白天的，船舱里就铺开了夜里睡觉用的席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大哥留下的大侄子小时候性子并不差，随了亲娘，模样佳，水性好，怎么看以后都会是个顶好的后生，怎知越大越成了个混不吝的。

成日里不务正业，要么就是往乡里城里窜，结识些不三不四的糟乱人，喊着什么不当水上人了，宁愿去陆上大户人家当奴才，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要么就是大白天在船上睡觉，让赶海嫌钱少，让打鱼嫌活累，整个白水澳都没有这么懒散的汉子！

好不容易哄得钟涵止了哭，钟春霞可算能空出手，弓着腰一步上前，用力拧上钟的耳朵。

“你小子，大白天的在这什么愣，睡太久迷瞪了不成？好端端地又惹小仔哭，你不知他身子弱，哭多了伤元气！我真是早晚被你气死！”

耳畔传来一阵火辣剧痛，毫不夸张地讲，钟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扯掉了，配合上一顿劈头盖脸的熟悉骂句，他打了个激灵，龇牙咧嘴地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入目所见是他多年未见的二姑，此刻正满脸怒容，中气十足，看起来想把他一脚踹进海里去。

钟这下真是不清醒也不行了。

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二姑，是他要即将被押往北地充军，走上流放路的那天。

只要舍得给随行的官差打点银钱，对于家眷给犯人塞点衣物鞋袜乃至散碎银两的事，官差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反正那些银两在接下来的一路上，早晚要进到他们的兜里。

于是钟亲眼看见，向来过日子极为俭省的二姑，愣是给两个官差一人塞了一大把铜子，换得能靠近些跟钟说话的机会。

随即钟就收到了二姑连夜赶出来的，塞了棉衣的包袱。

“我和你姑父都信那件事不是你做的，你是冤枉的，但咱们没钱没势，没处伸冤。”

说到这里时，钟记得清楚，他当初没脸直视二姑的眼睛，只敢把视线落在别处，余光看见二姑的鬓染了花白。

她不过三十多岁，半年里接连送走两个视若己出的侄儿，一个死别，一个生离，竟已为此白了头。

“此去路远，你好好保重，记得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保不齐哪日等到皇上大赦天下，你还能回咱们白水澳看一眼。”

可惜“大赦天下”四个字，就是吊在他们所有罪兵眼前的一根萝卜。

经年过后，钟终究是作为一个脸上刺了字的罪人，死在离家千里的他乡。

见钟半晌不回话，既不梗着脖子犟嘴，也不臭着脸一甩手就跑没影，只傻了吧唧地看着自己，眼眶子泛红，好似还蓄了点泪……

钟春霞一下松了手，心里有点慌。

“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被梦魇住了？”

钟的耳朵被钟春霞扯得红通通，钟涵这时迈着小腿过来，拦在两人之间，忙着打哭嗝的同时，却还不忘替他大哥说话。

“二姑，嗝，不打人，大哥也不要，嗝，打。”

说完用力吸溜一下鼻涕。

“不打，我哪敢打他，你个小仔没有腰高都知道护着他了！”

钟春霞轻轻捏了下钟涵的脸蛋，这孩子出生时没足月，从小身子骨就弱，精细养了这几年，脸颊总算能捏起一点肉。

被钟涵这么一打岔，再看钟确实情绪不对，钟春霞揣测是不是做梦梦见她大哥和嫂子了。

说来也是可怜孩子，就是主意大，顶上又没个爹娘管教，多少有些长歪了。

依她看，就该趁早给这小子说门亲事，寻个媳妇或是夫郎来管，有了家，汉子的心才能被拴住，不然一个个就像是海里的船，风往哪里吹，心就往哪里跑。

想到此处，她看了看日头，安排钟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洗把脸，换身齐整衣裳，傍晚跟我和你姑父去江家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