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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折 节度留后1（第1页）

寂静的月色，晕黄的烛光从纱窗的另一头渗透而出，伴随那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不住的摇曳。

走廊上，两名年轻的婢女犹疑的站在门外，迟迟的不敢去拍那扇紧阖的门。

“怎么办？”其中一名年纪稍长，她端着水盆的手微微在发颤，震得盆里的清水一阵阵的串出涟漪。

另一个马上摇头，害怕道：“我不去，打死我也不进去了，没见上回小菊死的有多惨么？”

可怜的小菊，才不满十六岁，她的娘家甚至已来人交了她的赎身银，只等着这个月做满了便可回去嫁人了。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长埋冰冷的地下，就连尸体也不能给娘家人领回——这是老爷的意思，因为她死的时候还是江家的人，所以死后，也只得仍做江家的鬼。

“咳，咳咳咳！咳——咳——”

不用进去瞧，只听听这要命咳嗽声，就已经叫人撕心裂肺的疼了。

“咳——”伴随着最后一记闷咳，纱窗上“噗”的声响，泼上了红艳艳的一大片——是血，鲜红鲜红的血，顺着窗格往下淋漓的滴淌。

“咣啷——啷——”年长婢女手里端着的水盆摔在了地上，水溅了一身。小丫头捂着嘴，喃喃的，害怕的道：“少爷……少爷怕是……不行了……”

“胡……胡说什么？”她厉声喝，顾不得水湿了她的衣服，急急的问：“少爷，你没事吧？”

屋里头静静的，只有那烛光仍不停的

摇晃着。然而，就在她正要推门而入的时候，里头突然传出声沙哑的厉喝：

“不要！不要……进来！”

她僵住。的确，不能随便踏入，这间房死了太多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婢了，她颤抖着，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扇门如有千斤重，叫她无力推动。

“咳咳！”一声低沉轻微的闷咳。少爷仍在咳嗽，这是否证明少爷他还活着呢？

脚步的错乱声将她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她扭过头，看见走廊的另一头，急匆匆的奔来一裙人，为首的正是家主和夫人。她忙跪下，小丫头更是吓得直哆嗦。

“发生了什么事？”江夫人急急地问，泪水含在了眼眶了，她拍着门，喊：“儿呀，开开门，是娘呀！娘来了，你……你别怕……”

门由里反锁的牢牢的。

江兴思的视线直愣愣的盯住那纱窗上半干的血迹，屋里头除了偶尔传出一两声闷咳，竟是半句话也没吭。

江夫人急了，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做娘的岂能不心疼。

“老爷……”她流着泪扶在了门框上，哭道：“老爷，我……我再也受不了啦……我……我还不如死了好，也省得再看他这样痛苦。”

听妻子这般无助的哭诉，江兴思的心揪到了一块，他上前扶住妻子，轻轻拍门，道：“逸儿，是爹爹，你有听到吗？你开开门。”

屋里死静了一下，终于有了回应，声音生硬且沙哑：“我没事了，爹爹妈妈，你们

回去吧。”

江兴思喊道：“逸儿，开开门，你焦叔叔来了，你的病……有救了！”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上扬，忍不住的莫明兴奋：“逸儿，你听到了吗？你的病……你的病有救了！你焦叔叔……”

“骗人！”近乎于赌气，孩子气的任性到此刻才稍稍体现出一二分来，“你说过很多次了，每次都说我的病……咳咳，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为什么每个接近了我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

他的一番言语硬生生的将江兴思底下要讲的话全给堵了回去，他回过头望向自己的结拜兄弟。焦潢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高声道：“逸儿，从小到大，焦叔叔何时曾骗过你？我说你的病无碍，你可相信？”

门终于打开了，在焦潢费了老半天的唇舌后，江逸轻轻的把门打开了。当焦潢看到那个瑟缩在门扉后，骨瘦如柴的少年时，热泪忍不住的就冲上了眼眶。

蜡黄的面色，那双以前甚为明亮的大眼睛，如今深深的凹进了眼眶里，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显得空洞而吓人。白色的稠衫沾了血迹，在昏黄的烛光下，耀出了诡异的颜色。他不说话，薄薄的嘴角抿拢着，唇角尤挂着一缕惨淡的血丝。

“逸儿……”任是见惯生老病死的焦潢都忍不住哽咽了。

“焦叔叔。”相对的，江逸却反而显得很平静，他对着门外的人瞟了一眼，淡淡的说，“爹爹，你陪娘

亲回房吧，这里不相干的人统统都回去了吧，这里……这间房不干净，还是不要随便进来的好。”

似是不忍再拂逆儿子的心意，江兴思果真如江逸所要求的那样，将下人全都散了。

江逸堵着门，执拗的望着焦潢：“焦叔叔，要瞧病就在这里瞧吧，不必进房了。”目光轻轻的一瞟，他敏锐的察觉到焦潢身子动了动，他才要后退，却仍是迟了一步，焦潢的手指牢牢的拿捏住了他的脉门。他惶然惊叫：“焦叔叔……”

焦潢拎起江逸，手里几乎感觉不到的分量再次震撼了他。将那少年平放到床上，焦潢手脚利落三下五除二的把江逸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

“焦叔叔，放开我……咳咳，你……你要做什么？”惊讶于焦潢做的每一步动作，江逸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竟微微红了红。

“替你看病……”焦潢别着眼，闷声回答，他已经尽量不去看那孩子的身体了，但不经意间仍会瞄到几眼，每瞧一眼，他的心便狂颤不已。

江逸反倒平静些，他闭上眼，颤抖着说：“很……很难闻吧？我……我每日晨晚都有清洗身子，但……那些溃烂的脓口仍是恶臭难当……”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焦潢不住的念叨。

江逸惨然一笑，续道：“实在洗不干净的时候，我就拿刀子一点一点的把它

刮掉。”

焦潢手一抖，拿在手上的小刀险些掉了。这个孩子，他知道他都在说些什么吗？实在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焦潢伸指点了他的昏睡穴，轻轻道：“睡吧，逸儿，等你睡醒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眼睑沉沉的阖上了，最后的记忆，是那枝几将燃到尽头的蜡烛，在寂静的夜晚，噼啪闪出了下脆亮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