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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再无天下人负我（第1页）

芳和宫里一片鬼气森森，庭院里的草木急剧生长，才修建不久的植物，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长得枝繁叶茂，院子两旁的梧桐树叶繁盛，几乎是遮天蔽日。人一走进庭院里便感觉到周身的寒气都在不停的往上冒。

小冬子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口中喊着“陛下”。他刚越过一盆长得古怪的兰草，那兰草的叶子忽然变得很长，将他的双脚缠住。小冬子无法前行，整个人被绊倒。那兰草就像是海底里无节制疯长的海藻，很快就将他团团围住。

而此时此刻，他所寻找的“陛下”，正同样被一株巨大的芭蕉所困住，无法动弹。

黑暗慢慢的过去了，月光变得越来越黯淡，而黎明的阳光已在天地一线之间开始展现出光彩。慢慢的，那轮隐藏了一夜的太阳从房顶上一跃，跳到了皇宫房檐兽的上头，照亮了惶惶大地。

赵濯江急匆匆道奉达宫来见独孤晋，然而一个自称是小春子的太监将他拦在了台阶之下。赵濯江和他说不通，这个小太监一味的说上头吩咐不见外人，死活不肯放开。赵濯江一急之下便拔刀横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小春子顿时吓得是屁股尿流，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两手哆嗦着不敢动。

“赵将军这是做什么？找不到人却拿下面的人出气，本宫认识你这样久了，还是从昨晚到今朝才瞧出来赵将军的为人。”

赵濯江看到陆倾城出现在奉达宫，一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将小春子像丢小鸡般往边上一扔，他立刻就要上前。左右侍卫忙的拔刀而出，挡在了陆倾城的身前。

“你们都给本宫让开！”陆倾城把人往两边一拨，昂往下走了一阶，低着头俯视赵濯江，“赵将军有话要与本宫交谈，你们拦着做什么？把人给本宫迎进殿内坐着！”

两边丫鬟都不吭声，因那一位站在陆倾城身旁，看似最得宠的弗月都抿唇不应。陆倾城扭头看了弗月一眼：“怎么还不动？”

弗月便垂应了一声“是”，走下来，垂眉低目的伸手一示意：“赵将军请。”

赵濯江便狠狠瞪住了她，问道：“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陛下呢？你们对陛下做了什么？还有卫姑娘，你们把卫姑娘藏到哪里去了？”

陆倾城此时此刻已经走到丹陛之上，弗月低声回答：“赵将军若是当真着急，不如趁着此时问一问皇后娘娘，问我们这些奴婢，只怕是白费功夫了。”

弗月说着就要往上走，赵濯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质问道：“弗月，你并非那样冷血无情的人，难道就愿意跟着她为非作歹，助纣为虐？况且陛下乃是一国之主，她竟对陛下下手，你可曾想过，如此下去，国将不国，九州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弗月眼眸落在他捏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上，也不知道听到了赵濯江说的话了没有。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说：“赵将军总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总是以陛下为先，不管这个陛下是不是曾经那一位，只要有利于九州百姓的事情你就一定会去做。”

她说着，手搭到了他的手上，她的手指比赵濯江的还要凉，激得他一个激灵，有些震惊的望着她。弗月又说：“可是眼下的赵将军和以前又有了不同。不只是这张脸不同，这幅身体不同，还有你的心，也已经生了改变。红烛之下，你曾经说过，此生将寄予九州，寄予天下，可是你现在却还在担心着一个跟天下，跟九州毫无关系的女人。赵将军，你变了心，你也骗了我。”她说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赵濯江的手。

赵濯江眸中的目光变暗，最终眼睁睁看着弗月走到前头，从他眼前远离。赵濯江忙的喊了一声“弗月”。

弗月便回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后娘娘昨儿晚上一夜未睡，未必有那样好的兴致听赵将军长篇累牍的牢骚，要是想要问什么说什么，还是趁着娘娘愿意搭理你的时候碰碰运气。”

说完便不再理会赵濯江，自顾自的一径往前走。

赵濯江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此生有两段情，一段因为种种不可违的命运导致两人的分离，说不上谁对谁错，一切只能怪是造物弄人；还有一段，虽彼此并无感情基础，可是在花烛之下的一刹那，他是想要对那个人负责一辈子，谁知道最终也是因了外力的介入，导致两人无疾而终。

她离开的时候，他曾说过，此生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心，她入宫，他便将此一生都献给九州和天下。可是后来情动心开，他不想，但无法阻止那叫做命定的感情。

他对卫小蛮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他对她除了满满的怀疑、戒备，甚至起过杀心，是从什么时候转变的？赵濯江想不起来，等他觉察到的时候，他竟然背叛了独孤晋，想要带着她远走天涯。

在他前半生的人生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家国天下。可是在他后半生的人生里，只要能够陪伴在卫小蛮的身侧，只要能看到她活着好好的，他竟然也能够无怨无悔。就像是上一世他欠了她的情，这辈子必然得要还报给她。

“赵将军。”

上的人在唤他。赵濯江站着不动，抬头朝宝座上的人瞧了一眼。她模样娇媚，和她入宫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那一双眼睛，那双能够盛下雨后梨花的双眸已经悄然消失，替代的是一双漆黑无穷，不管用什么去填塞都没有办法填满的一双眼眸。

单纯、善良的陆倾城早就已经消失了。在进入这座宫殿之前，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在孟不得和真正的独孤晋联手将陆家赶尽杀绝的时候，她就已经选择好走哪一条路。

“你可真是冥顽不灵。本宫给了你很多次机会，可是你次次都叫本宫失望，这一次，本宫应该怎样惩罚你呢？”

她边说边低头摆弄着指甲，说话声音慢条斯理，透着媚态。可那周身的杀气却叫人浑身寒簌簌的抖。

忽的宫殿内亮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站在陆倾城身侧的弗月忽然挨了一巴掌。陆倾城刚刚还捏在指间拨动的手指甲，这会儿已经在弗月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连着昨天晚上，弗月的半张脸似是一夜之间长满了麻子，斑斑点点的。

赵濯江深吸了口气：“皇后娘娘，何必迁怒底下的人？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

陆倾城嗓音婉转的“喔”了一声，从宝座上站起来，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又磨人的从上面走下来，直走到赵濯江的面前：“本宫有什么事情？难道不是赵将军急着找本宫询问陛下的去处么？哦，还有那位卫姑娘，怎么，赵将军昨儿晚上在宫里找了她一宿都没有找到？”

她说着扭转身来，身姿容色都是风姿绰约，眉眼之间都是风情。要是换做别的男人，早要酥掉一身骨头。只有赵濯江，像是见到了什么见不得的东西一般，将一双眉头都紧紧的皱了起来：“皇后娘娘......”

他刚开口，话还没有说出来，陆倾城忽然伸出两只胳膊把他紧紧一抱，头挨到赵濯江的颈项里，声声音低低的求道：“唤我倾儿，赵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唤我倾儿的吗？眼下再唤我一次，你再唤我一次我就告诉你那两个人的下落。”

她突然之间柔软下来，像是卸下所有防备，脆弱无助一般在他耳边低喃。赵濯江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回到了梨花树下，见到了那个纯真无邪的女子。可是他眼梢瞥见她指甲上带着的点点血迹，不禁一下子回了神来。将陆倾城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一抽一甩，往后退了两步，沉着眉头道：“请娘娘自重！”

陆倾城水波涟漪的眸光里一闪而过的哀痛。她闭了下眼睛，红唇勾弯起来。将宽大的袖口慢慢理着，眼皮低垂下去：“赵将军果然好耐力。本宫只当你还是从前的赵将军，嘴上说着不近女色，当真做起来，比谁都要叫人吃不消。”

赵濯江眉头皱得更深了。两人总以为彼此是今生唯一，也认定他会娶她，她要嫁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在十六岁的年纪初尝了禁果。甚至是在她被传出将要入宫的前一天晚上，她连夜翻墙进入他习武的后院，两人便在那梨花树下......

赵濯江深吸了一口气：“娘娘，陛下是您自己选的，眼下想要反悔，害的不单单会是您自己，还有九州皇朝，还有......”

“还有天下百姓。”陆倾城帮着他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她走到他跟前，眼里带着恨意：“赵濯江，如果不是为了你所谓的九州皇朝天下百姓。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你也不会眼下的你。到底是谁害了谁？你以为如今的我还会在意什么天下百姓？”

她冷笑猛抽出赵濯江腰侧的配刀架到了他脖子上，森然出声道：“今生，唯有我负天下人，再无天下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