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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哪知道查文斌这是弄哪出,揉着眼睛说道:“去看我爹,要这么早吗?”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下天象说道:“天亮前,都还来得及。”
他这话一说完,子心里就咯噔一下,一时间睡意也没了。他知道查文斌从来不会做没头绪的事情,以为是不是那头在闹凶,需要他去解决。这好歹是自己老家,他胡乱洗了几把脸,便要去动那挎子。
不想查文斌却把钥匙拧了下来,丢给卓雄说道:“今儿你来开,子跟我坐后边。”
子越有些莫名其妙了,一直以来这摩托车可都是自己在骑,不是因为他技术好,而是那个年代汽车还没有普及,小青年能骑个挎子是一件非常拉风的事情。卓雄这人生性善良,与世无争,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就不跟他抢了。
卓雄也有些不明白,但查文斌说的话,他们哥几个很少会不听。这挎子只能坐三个人,横肉脸那体积又放在那儿,查文斌让他天亮了再坐村里的车去。那会儿还没有城乡小巴,但有头脑一点的人已经率先买起了那种农用大三轮卡车跑起了载人运输,路线从洪村到县城,其中就会途经王庄。
趁着夜色,那盏红兮兮的大灯照过了一棵棵擦肩而过的大树,查文斌坐在那小翻斗里跟子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子这心里还真一早就有准备了,立马回道:“是王庄那儿闹鬼了吧,咱是去收拾脏东西的吗?”他心里同时还在想,不会是老爹中招了吧?
“你父亲……”查文斌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子,只见那小子的脸瞬间就白了,“你父亲他生病了,今天带你过去是让你看看的。”
“生病?”子心头一惊,“老爷子怎么了?不是这几天一直好好的吗?”
查文斌强忍着泪水,依旧平静地说道:“肝癌,晚期。”
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塌下来了。
“你早就知道了?”
“嗯。”查文斌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他是在吼,朝着查文斌在吼,这是一种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吼,吼得连前面骑车的卓雄都感觉到了那种冲击。“嘎”的一声刹车,车子停了下来。
查文斌没有反驳,他不会说那是你父亲交代我的,他理解子现在的心情,所以他只是说道:“别停,继续开。”
夜幕里,一辆三轮挎子载着三个男人风驰电掣般地在公路上疾驰。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滴滴洒向地面的眼泪。
何毅没有给他的母亲送终,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父亲就这样离开,但是查文斌的那句天亮即是大限让他第一次有了想飞的冲动,一个劲儿地催着卓雄加。
到了王庄村口,村子里黑魆魆的一片,“突突”的摩托声让村子里的狗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纷纷涌向村口。但是远远见着是这辆车,这群土狗没有一条不是夹着尾巴就跑的,因为那车上待着一个混世魔王,多少条土狗都是被他的挎子擦着大腿呼啸而过的,这车对于它们来说不亚于索命阎王。
到了王鑫家门口,子率先跳下来敲门,一会儿后,里面传来了含着睡意的声音:“谁啊?”
子像是已经等不及了,抬起他那穿着军用皮鞋的大脚狠狠地就踹到了门上。“咯噔”一声,门闩随即断成了两半,卓雄猛地加大油门,挎子“轰”一下就射进了大门里。
王鑫正在床上呢,听到这动静,还以为是鬼子进了村儿,硬是不敢出房门来。子可不管这些,率先冲进了西厢房,那儿以前曾是王夫人未出阁前住的,如今何老住在里面,查文斌和卓雄紧随其后。
“啪”的一声,那盏不算太亮的白炽灯被打开了,子抬头一看,差点儿没给吓死。何老正坐在桌子前对自己怒目而视!
“爹……”子喊道,他很少喊何老“爹”,一般都是喊老头儿,因为他是何老和王夫人的老来子,也是家中的独子,所以小时候虽然何老对他很严厉,但是王夫人却很疼这个儿子。
“混账!”何老骂道,一股父亲的威严和学者的涵养在这一刻表露无遗。何老气得几番想站起身子却又办不到,但还是用力地拍响了桌子怒道:“做事永远都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将来怎么样才可以成大事!”
“爹,我……”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老爷子这么大的火,因为老爷子是搞学术研究的,在当时的考古界可以说是泰山北斗,只是他把一辈子的精力都献给了博物馆,自己半点儿藏品也没留下。
何老不再看这个儿子,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得柔和,他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儒雅的模样,转向查文斌说道:“文斌啊,是不是到时候了啊?”说这话的时候,查文斌看见何老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他知道那是疼痛造成的。
查文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何老依旧笑着说道:“那就要麻烦你了,还有这小子也交给你看着了,你要不出去先准备准备,我还有几句话跟这小子说。”
查文斌带着卓雄退出房门,轻轻地关上了门。外面的王鑫正披着大衣拿着木棒出来了,一看是查文斌,这才问道:“是查先生,出啥事了啊?”
查文斌再看了一眼天象说道:“命星落了。”
这话说完,王鑫不明就里地抬头看了一眼,一颗闪亮的流星刷地划过天际,朝着西边消失在茫茫夜空。
“嘣!啪!”一枚带着火光的爆竹在天色开始有些蒙蒙亮的时候,飞向了清晨安宁的王庄半空,继而炸响开来。耳朵灵的人马上就醒了,然后趴在床头,一听到另外两声爆竹声响便一跃而起,以最快的度冲出院门。
爆竹三声响,这是农村里在人咽气后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大抵的意思便是有人过世了,通知下,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多一下少一下那都不成。路上遇到的人们互相打探着这是谁家在丧事的信号,又是谁家的谁谁谁最有可能归天了。
老人们面色凝重,心想这回该又是哪个童年的玩伴先走了,指不定村子里的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妇女们不用招呼,得赶紧准备着去帮衬,农村出丧事,那可要海了去的帮手。年纪轻正当壮年的,那是自家的代表,自然是准备要出力的,抬中的抬中,建坟的建坟,有的还要去当脚力。在那个年代,报丧也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孩子们呢,则被年长的奶奶辈捂在家里不让出门,怕触了霉头。其实小孩子们在这种场合多半是感觉不到悲伤的,相反他们会因为这是难得一次的全村大聚会而觉得非常热闹。
没一会儿,全村的家庭代表基本都齐聚王家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这王家又死了谁。眼尖的人一早就看见查文斌这个道士已经换上了那身紫金道袍站在王家大院里了。
讣告是查文斌亲自写的,用大红纸写上了何老归天的时辰,也算出了冲哪些属相,冲哪些八字,这是告诉大家伙儿有的人您得回避了,弄不好就得被冲上。
当得知过世的是何老,村子里的人便开始唏嘘开来。虽然何老不是王庄的人,却胜似这儿的乡亲。何老为人耿直又善良,还是这里能沾亲带故出去的人里面最有学问的,人家可是专家。王庄那些个老乡亲有需要去趟省城办事的,也基本都是去找他。只要是乡亲们去,何老多半会留人家吃顿酒,然后安排在自己家里过上一夜。
“何老是个好人啊!”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按照惯例,查文斌自己先当了一回入殓师。因为何老就子一个独子,所以给老人洗澡的事就落在了外甥王鑫身上。
到村里的媳妇们给何老穿寿衣时,才现这老头的胸口已经瘦得只剩下根根肋骨了,心疼得泪水跟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何老是闭着眼睛走的,而子从他走后,便一直跪着。何老的尸体在哪儿,他就跪到哪儿,一步也不肯起,连走都是跪着走。
王家的木头大门被拆下来放在堂屋内,拿了两条通长的大板凳放在下面架着,木板上铺着一层红色绸缎的被子,穿上寿衣寿鞋的何老就这么睡在上面,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被子。何老很安详,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后来人们在整理他房间的时候,现那张桌子下面的痰盂里已成了红色。这位老人走得很体面,也走得很从容。
查文斌心想一定要为他办好这次葬礼,让自己的这位忘年之交走好最后一程。
灵堂就设在堂屋里,这里已经送走过很多人了,可能连王老太爷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女婿最终也还是从这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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