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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着,转身将阳台的推拉门关上,走了进来。
“你有很多要问的对吗?”她在我身边坐下,将手轻轻覆上我冰凉发抖的手背,“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只是当初答应过那孩子,说好要瞒你一辈子的。”
我木木地看着妈妈,脑子发懵。
她长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那满树繁花。
“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老人,他的孩子犯了罪,被关进了监狱。他的儿媳妇那时正怀有二胎,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后,她抛下两个孩子逃离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老人无力抚养两个孙子,他把小孙子悄悄送给了不能生育的邻居抚养,并且和他们约定,之后绝不会对小孩提一个字,封口费是三万元钱。老人极为守信,那些钱,使得他磕磕绊绊将大孙子抚养成人。
邻居收养孩子的当夜就带着小孩回了老家,直到孩子五岁,才重新回到那个巷弄。因此,无人怀疑这个孩子并非那家人亲生。这个秘密就此尘封。
可不知是否是血缘作祟,小孩莫名同老人的大孙子成了最好的朋友,不论小孩的养母如何阻挠制止,小孩只会变得对另一个孩子越发黏糊。养母陷入了恐慌,她害怕这个秘密暴露,她害怕会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她为此迁怒于孩子的亲哥哥,即使他并不知情。
后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养母正想要稍稍放心,但她的孩子却生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换肾,她的孩子迟早都会死,她和丈夫怀着渺茫的希望去做了配型测试。
不管孩子叫了他们多少年的爸爸妈妈,不管他们付出了多少爱,可人类的身体是多么诚实,只肯接受真正血脉相融的亲人。
如果没有血缘,连十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
母爱是伟大的,也是自私的。养母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她想到了那个总被她冷眼相待、厉声呵斥的孩子。
养母心想,不管是下跪也好,磕头也好,要她立刻去死都可以,只求他看在最后的血缘关系上,救救她的孩子。
可是她还没有将那个深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说了“好”,养母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平静,没有犹豫,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这是第二件事。”
分别前,他没头没脑地留下这一句。
手术很顺利,儿子被送去监护室观察,还没有醒。监护室里不准任何人探视,养母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儿,去另一间病房看望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还在麻醉中沉睡着,养母在他床边坐下。医生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药效才会过去。但仅仅过了半小时,他就睁开了眼。
刚刚做完手术,他虚弱得气若游丝,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养母却看懂了,连忙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阿晨他很好,他已经没事了。”
他听完似笑了笑,缓缓阖上了眼,再次陷入昏迷。
养母伸手拨了拨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眼泪滚落下来。要多么强烈的惦念才会让一个人从极度的虚弱中挣扎醒来,不顾自身,只为问一句他好不好。
妈妈说起这些,几次哽咽得说不下去,她用手背抹着泪水,拖着哭腔对我说:“他出事之后,在医院还坚持了一会儿,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死死地攥住我的手,把钥匙放在我手里……”妈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他说,这是他送你的结婚礼物,说是很多年前就约定好了的。他的房子车子和钱,全部都留给你……”
“他骗人。”
我站起来,艰涩地笑了笑。
“阿晨……”妈妈抱住了我,又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见。一片空白的脑袋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疼得我两耳翁翁直响。
“他骗人!”
我用力推开了妈妈。
“阿晨!”
我拼命地跑,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冲进停车场发动了车子,我才发现我连鞋子都忘了穿上。太多太多的记忆汹涌而出,脑袋快要爆炸了一般痛得要命。肖旻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疯狂地捶打着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如同警报般撕破静谧,直到全身力竭,我才蜷缩在驾驶座痛哭起来。
我忽然又想起他的葬礼。
他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双手安放在腹部,身上覆盖着鲜花。经过遗容修补,他年轻的面容精致得有些虚假。周围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人惋惜地说:“这么年轻……”
很奇怪,那时我这么看着他,眼角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的视线落在他戴着的毛线帽上。
他是在摄影时从山上摔下来的,头磕破了,无论如何修补伤痕都很狰狞,于是遗体化妆师从他随身的物品里找了一顶帽子。
真不像他,那时我这么想,他怎么会躺在那里呢,不会的。
是啊,他不会死的,当初说好的三件事,他还欠我最后一件事,他不会死的,他一定没有死,他骗了我,对,他骗了我。
我猛地抬起红肿的头来,转动车钥匙,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他一定骗了我,他只是躲起来了,他没死。
他还欠我最后一件事。
我狠狠抹掉不断滚出来的眼泪,好像自我催眠一般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肖旻被安葬在山上的公共墓园。
刻有他的名字的墓碑静静地竖立在草地上。
我提着在附近买来的啤酒,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他的墓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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