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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见奚平,将离那张冷脸上才露出点笑模样:“我还说你今天不来了,袖子上溅的什么?”
她看也不看别人一眼,上前拉了奚平就走:“你昨儿晚上换下来的衣裳我洗净熏过了,没经旁人的手,走,换了去吧。”
扔在醉流华的衣服,奚平本来是不打算要的,但感觉一堆酸气冲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由得犯起了人来疯。得意洋洋地将“国色天香”扇面一展,欣然跟着花魁去了闺房。
“拿了山茶冠就是不一样,姑娘这是今非昔比了。”奚平一进将离屋里,险些被闪瞎眼,只见头天恩客打赏的钗镯环佩在角柜上摊了一堆没收拾,墙角的旧屏风也换了,一对花间孔雀绣工精湛,屏风上面还不甚爱惜地搭了条坠满了珠翠的孔雀蓝斗篷,不知是哪个冤大头私下送的。
将离在外间洗杯泡茶,翻了个白眼:“你也来寒碜我?”
奚平听她又阴阳怪气的,便奇道:“冤枉,美人,这从何说起啊?”
将离说话带宁安口音,宁安离金平百五十里,口音却很不同,那里人尾音会拖长一些,软绵绵的,女子讲起话来尤其悦耳。据说宁安有三绝——“烟笼弯钩桥,叫卖马莲娇,藕花深处胖菱角”,其中“叫卖马莲娇”,说的就是卖花姑娘沿街叫卖,声与色皆动人,是当地一盛景。
将离说话声音好听极了,就是嘴里总没什么好话:“人家都说了,昨夜‘余甘公’亲自弹琴,就是牵头驴上去叫唤两声也能夺魁。”
“余甘公”是奚平混在歌女伶人堆里写小曲的花名,一开始是他花钱求美人唱他的曲,后来许是那些小曲与现有曲牌不同,听着鲜,不知怎么倒受起了追捧,变成一帮美人求他的曲。
这没溜儿的玩意听了将离这话,一点也不管姑娘高不高兴,心花怒放地接了一句:“哈哈,不敢当。”
将离“砰”一下,把茶壶摔在桌上,脸气红了:“奚士庸!”
“哎,”奚平换上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美滋滋地整理外袍,敷衍地劝道,“别气啦,都谁说你了?回头告诉我,往后这帮碎嘴子再求我的曲,不先学三声驴叫不给……嗯,这是什么?”
他从换上的衣服内袋里摸出个绣工精良的锦囊,便要拆开。
“先别打开,”将离叫住他,“回去再看。”
“什么东西?”
“给你的谢礼,”将离绷着脸,重重地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怕余甘先生下次也让我学驴叫。”
“得。”奚平把荷包揣了回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皱了皱眉又放下了——茶沏得太酽了,隐约还有股怪味。
“跟我你倒瞎讲究起来了,但凡你平时笼着点身边的人,也不至于临上台乐师出岔子,连个提醒一声的都没有。”
“犯不上。”将离一压眼皮,像只骄纵的猫,“我这人,命又不好,运道又背,还是离人家远点好,省得把倒霉传给别人。”
“胡说,”世子爷相当不赞同这话,反驳道,“命不好你能遇上我?”
将离:“……”
因为过于理直气壮,这位世子爷常常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轻狂臭美都是合情合理的。
将离总觉得自己也贱,多少人捧着哄着她,她只觉得讨厌,唯独这比她还骄纵任性的少爷成了她的念想……这“念想”没心,在脂粉堆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不拿她当回事。
将离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说真的——昨儿夜里画舫渡口出了人命,人又是刚从醉流华出去的……你没见今天就没多少人敢来了吗?我才摘了山茶冠,就出了这等晦气事,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我肖想自己配不上的东西呢。”
奚平随口丢给她一句甜言蜜语:“笑话,世上哪有我们花魁状元配不上的……”
将离眼波一转:“你啊。”
奚平面不改色地接上了后半句:“……那倒确实。”
将离表情空白地盯住了他,一时疑心自己听岔了,世上不可能有这么混蛋的男人。
奚平坦荡回视,混得不加掩饰、表里如一。
他皮薄、骨薄,下颌锋利,五官却生得浓烈逼人,夺目得几乎带了戾气,是天生一张负心薄幸的脸。
将离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抬起手指着门口,哆嗦着示意他滚。
奚平觉得她是月事将近,三句话两句无理取闹,也懒得哄她。站起来把折扇往腰间一插,他说道:“你也该想开点,什么都瞎琢磨——你那烧水壶该扔了,浓茶都遮不住铁锈味,也不怕闹肚子,赶紧换个镀月金的吧,我走了。”
“世子爷,”他正要推门出去,听见将离在身后低声道,“你连逢场作戏都不肯吗?”
奚平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将离大半个身子浸在昏黄汽灯的阴影里,神色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黯:“像别的男人那样哄我,让我镜花水月地高兴一场,往后我可以不见别人,只为你一个人梳妆,不好么?”
“哦,嗐!”奚平“恍然大悟”,“说半天你就是想让我出钱帮你赎身,对吧?”
将离:“……”
“不早说!这点小事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平时有一个花俩,手头没个数,你也知道,这么着,你等俩月,我攒攒零花钱。”说着,他又抱怨道,“你可真行,想赎身还争什么山茶冠?拿了花魁身价高一倍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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