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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南上海北天津,还是北平南京这样重要城市,甚至山西河南河北乃至全国,任何一家生意店铺、买卖字号、手工艺匠人、哪怕是天桥南市说书唱戏,都非常注重师徒传承。
张春明学了眼下的手艺,头几年生意也做得很好,他也不是没动过收徒的念头。
放眼张记的几个伙计,崔卫的底子太差,心思又全放在人情世故上,根本不是做学徒的料。张春明一直觉得,古人的颜色是带着美感的,比如梅染、荼白、落栗、薄柿、酡颜、踯躅。崔卫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其间之美呢?
群青学了化工,推崇洋人的化学合成的染料,什么一品黄,洋红洋绿,什么布鲁蓝,名字就俗不可耐,颜色更是生硬的完全没有传统染料的灵性。
至于胡大胡二,一个品性有点小瑕疵,另一个却是胆小怕事,尤其张春明不喜欢胡二看张芳的眼神,总是痴迷的样子。
原本张春明以为,余振生和栓子会像之前来的那两人,贪玩好多事。加之余振生多嘴的去管废水的事,差点得罪自己朋友彭晋武,这样莽撞在天津卫这地方早晚会惹出祸来。倒是后来见余振生对张芳拒绝,又见对日本的刺刀不畏,便开始欣赏起这个年轻人来。
张春明并不喜欢过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今天是个例外,所以忙碌了一夜又说了这么多话,在被升起的太阳暖暖的一晒,就觉得有些乏了。这一乏,他又想起那个为她绝食的王纯,想想这接连生的事,也是该给她个回话的时候,就让栓子拉着他去了芙蓉街。
掌柜的一走,大家又忙起来,崔卫找人修缮前店,又安排其余人把货都放在他们房间的隔壁。原本昨晚张春明和严彩娥计划好先将那间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又满满的堆放了货物。
等院子收拾好,所有人也都如同散架了一样,既然是放假索性就一通大睡。余振生睡不着,从半夜折腾就出了一身汗,加上烟灰火燎之后人如同从煤堆里爬出来。他去灶房烧了壶热水,又问孙婶内掌柜的在不在。听孙婶说内掌柜昨晚也没睡好也在补觉,就放了心。
院子里没有年轻的女眷,他就拎着热水到自来水龙头那里,怼上大半盆温度水中的水只穿了短裤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
“这孩子,不怕冻着啊!”孙婶埋怨着,余振生却笑道:“我们在家,这时候都下河了。”
“还是年轻人火力壮,那也得注意,现在水还冷着,下次让你崔哥带你去澡堂洗去!”孙婶关心的又给拎过来一壶热水。
去澡堂洗!余振生想起来天津卫的第一天,那个热水澡洗的可真舒服。等以后有了钱,他就每天去泡热水澡。这么想着就洗的更带劲,洗完了人反而更精神不想睡,索性把自己和栓子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洗了,在院子晾了起来。
都忙完了还是不悃,就跑到铺子上前面看崔卫怎么张罗。铺子前面十分热闹,崔卫找来的木匠瓦匠正合计着用料和工钱,玻璃铺的伙计正等着木匠出门窗样子好计算尺寸,玻璃铺的掌柜也在门口,却不是在张记门口。
隔壁鸟笼铺的韩掌柜已经闷闷的坐在自己黑灰落满的台阶上呆,据说他已经这么呆坐了大半天了,玻璃铺掌柜正在他面前踱步,他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着:“我说老伙计,你倒是给个话啊,你说是不是你家着的火,这我家门面也受了损失,你是不是该赔。”
韩立强眼眶红一声不吭,这鸟笼都是他心头肉那是自己一刀一刀劈,一刀一刀刻出来,同时也几乎是他全部家当。他家的鸟笼本就是中高档,讲究就是一月不开着,开着吃一月,这一烧哪还有多少钱进料重新雕琢。玻璃铺掌柜却不管他这些,自家店子也比张记好不到哪去,而且玻璃不比张记的东西好搬运,这场火也是损失不小。
玻璃铺曹掌柜见无论怎么说韩立强都不吱声,就拉着周围的人评理,这声越吵吵越高,气也越来越大,余振生出来的时候他正拉着崔卫:“小崔,你别光顾着忙你家的,你说你家不差钱,你们掌柜自己出钱重装,我们可怎么办这火也不是烧你一家,你们倒是当好人了,我们还活不活。”
崔卫倒是仍旧一副笑模样:“不瞒您说,就是没这火,我家掌柜也正打算重新翻修店子,不过您也别难为韩掌柜了,这年月谁家生意也不好做。您看,这街上这么多玻璃铺,我这不也就照顾您生意?还有我家这修好剩下的料您全那走用去,至于赔偿的事嘛,韩掌柜做事也不是不讲究,您等他缓缓坐下来好好商量,街里街坊的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这可你说的啊!小崔,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行行行,您先回去,我劝劝韩掌柜?”崔卫推着把曹掌柜退走,这才蹲下来对韩立强说道:“韩掌柜,东西烧就烧了,这不是人都好好的嘛?人都没事,比嘛都强。咱都老爷们,什么事没经过,您想开点。”
韩立强唉声叹气着:“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
“您也别想这事了,咱也没想那些人真动手,就算知道他真要动手也没想到这么快不是?您现在听云子的也来得及,借着这事正好先关了门歇着。我还得劝您,这闺女大了不能留,云子人也不坏,您想招入赘女婿不还有四巧呢吗?对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云子?”
“你跟他要好,你都没看到,我哪看去!”
“您先回去,等我忙完了,我找他去!”崔卫哄着劝着,才算把韩掌柜劝了回去,转过身看见余振生正站在铺子门口朝马路对面的何斌报摊的方向看着。
“看什么呢?!”他一拍余振生
余振生指着何斌报摊上一个蹲着挑着书的人喃喃道:“陈先生,那是我先生!”说完,他就朝马路对面跑去。
“你先生不是在山西吗?别认错人!”
余振生才不管崔卫在身后的提醒,他已经盯着那人看了有五分钟,那人一直蹲着翻书,偶尔会抬头和站在摊前的何斌说一两句话,只不过他背对着余振生始终没有起身。
现在余振生不想在等了,他穿过路人,绕过汽车和人力车飞奔到对面,然后就蹲在何斌的报摊前侧头朝那人看去。
何斌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人也警觉的朝余振生看来,忽然他的神情就从警觉变成了陌生继续看那些报纸。
“陈先生!”余振生几乎是惊呼起来,脸上挂满了喜悦,但很快他现陈敏微微皱着眉头,他没戴眼镜,但那张脸余振生不会认错。
“小伙子,你认错人了!”他朝余振生笑了笑,站起的时候压了压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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