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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听见了什麽可笑的事,郎斐终於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不过在亲自动手前,却惊喜地发现我被撞得只剩下半条命,所以就连这些话也省了。”
这些年来,这些想法一直埋藏在他的内心深处,即便如此,亲口说出的时候,郎斐依旧感觉到一阵自残式的苦涩。
谈将臣的声音因为这双向的讽刺而陡然阴沈了。
“别忘了我在这场车祸中失去了最爱的亲弟弟。”他说道,“而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本该是你。”
郎斐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再也不变的年轻面庞。
谈玉节,既拥有谈将臣的才智与胆识,又不输谈晓生的幽默与机智,更重要的是他温柔而善解人意,从小就是谈家上下的手心肉。的确,只有在这件事上,郎斐也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自责像是一把锋利的楔子,若只静静放在心口,可能会带来压抑与划伤;一旦加以外力的责备,就更会楔入血肉之中,钉得心口生痛。郎斐看著谈将臣:“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此刻和安芝一起躺在那座山的脚下。”
这下轮到谈将臣露出复杂的表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左手伸了出来,像是想要安抚什麽,可最终还是收回来,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都过去了,”他发出了近似於叹息的声音,“玉节过去十年,什麽样的想念都已经淡了。而且,我也不是找你来提这件事的。”
“那又是为了什麽?”郎斐抬起头,“桥归桥,路归路。我和你们这些有钱人不一样,耗不起时间。也不必我会挟怨报复,这些年来,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曾是的谈家养子。”
谈将臣的目光始终保持著与郎斐的对视,这说明以上的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实目的。
“我要收回十年前的话。”他说道。
屋内暖气缭绕,然而一阵莫名的寒意却从郎斐的心头滋生。他问道:“为什麽。”
谈将臣掐灭了手中的烟,然後将身体稍稍前倾:“因为现在,我有资本。能够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的资本。”
郎斐的心中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泛起了涟漪,梦呓般问道:“那是什麽?”
“钱。”谈将臣吐出了这个冰冷的单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逃避得了的东西。”
寒意终於遍布到全身各处,郎斐默默地打了个寒噤,觉得心里又是一片漆黑。
“我不要你的钱。”他说道,“别忘了,这十年来我一直自食其力。”
谈将臣点了点头:“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给你钱,而是让你变得没有钱。”
他漆黑深邃的双眸中,又透露出了那种邪恶的算计。
“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夸耀你的儿子麽?把他养大成才一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吧?想一想,如果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人愿意雇佣你,给你足够的薪水,你或许可以咬咬牙远走他乡,不过对於你的小狼崽来说,这真的好麽?”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
“然而换个方向思考,我也可以供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衣食玩具,让他接受精英的教育,成为一个远远超过你所预期的人上之人。”
对於郎笑而言,两种选择孰轻孰重,几乎不需要多少选择的时间。然而过了很久很久,直到火锅发出了快要烧干的声音,郎斐都保持著静默。
白色水汽带著汤料与淡淡的药材气息,几乎布满了整个房间,红木的落地雕花罩也滚下了水珠。这时,郎斐终於开口问道:“为什麽还要为难我这种又老、又跛、又丑的人。”
谈将臣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欲望这种东西,不需要理由。”
离开了湿热的餐厅,郎斐跛著脚跟在谈将臣的身後,踽踽而行。
来时通明的走廊,如今已是一片昏暗,唯有从尽头投来几缕悬在高处的灯光。他们背光而行,很快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一路上,谈将臣始终沈默不语;而长绒地毯也吸走了他的脚步声。黑暗中郎斐摸索著墙壁,想要确定自己身处於何方,忽然间冰冷的印花壁纸变成了高大的身躯。紧接著,走在前面的人转过身,大力地将他向前拽去。
使不上力的左脚让郎斐趔趄;下一瞬,仰起的脖颈就被某种炙热又潮湿的力量给紧紧地咬住了。
狂暴又炽热的吻,如雨点落下,带起一层层情欲的涟漪。燥热所及之处,层层衣衫褪去,裸露出的又遭到热切的啃噬。
既然无法反抗,便至少让自己从中享受到一些愉悦罢。
郎斐闭上双眼向後倒去,随即落入如熔岩沼泽一般无法挣脱的桎梏中。
一直被刻意遗忘的感觉在体内死而复生,直到这时郎斐才悲哀地发现,十年前的食髓知味,早已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种下了欲望的种子。而暌违了十年之後的绽放,竟会如此妖豔。
耳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扇门被踢开的声响,郎斐随即感觉被抱了进去,紧接著落在柔软光滑的丝绸床单上。短暂的冰冷过後,热度再次覆上,暴虐而专制的蠢动之後,便是那种久违的痛楚出现。
郎斐在疼痛中睁大双眼,感受汗水沿著额头滑入眼眶。当疼痛成为习惯,另一种久违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开始取而代之,令他在黑暗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吟哦──
欲望这种东西,也许真的不需要理由。
无论愿或不愿,一切都已重复。
待到云散雨收,窗帘的缝隙间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远天的微亮。
郎斐再次从浴室中走出,坐在沙发上。黑暗中能够看见他指间亮著的金红色亮光,嗅到浓重的烟味。
记不清楚学会抽烟是在什麽时候,也记不清上一次这样痛快地抽烟是什麽时候。他将整个人都陷入在沙发里,而双眼仿佛能够透视黑暗一般,紧紧盯著卧室正中的大床。
豪宅的主人正卷在被中,沈沈入睡,平静之中带著饕足。也许唯有此刻,笼罩在他身上的危险感觉才会稍稍消散片刻,如同刚蜕皮的蛇,柔软脆弱。
郎斐阴鸷地看著他,开始幻想手中有一部相机或是一把刀,这都是十年前的他,的确幻想过的东西。
在那些因为生计、温饱而奔波的日日夜夜里,郎斐承认自己谋划过一场长远的“复仇计划”,也曾失去过继续生存的勇气;但是这一切,早在第六年遇见繈褓里的那个皱皱的小婴儿时,彻底地获得了“救赎”。
所以,当别人夸赞他疼爱郎笑的时候,只有郎斐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将这个孩子当做了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最後的联系。但是郎笑迟早会长大,获知自己的身世,接著外出求学、成家立业。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个孤单的老头,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向无人知道的角落。
而谈将臣的出现,究竟又意味著什麽?
得出这个结果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郎斐无心等待。他掐灭了即将燃尽的烟头,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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