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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春试之一（第1页）

玉京的春天多雨而且潮湿，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窗纱蒙着，瑞香、玉兰、海棠、芍药次第开放，远远望去，如同各色赭石红、洋红、朱砂的染料晕染在黛绿色的画卷之上，是个宜出游踏青的好时候。

这个暮春，玉京城中的许多权贵人家都收到了一封帖子。帖子上邀请她们赴莲花台赏舞，末尾，有一枚精致的烫金莲花徽记，细细去闻，隐隐约约有一种淡雅的独特味道。

莲花台本是先王为训练乐舞所设的宫宇，先王好音律，尝恩养乐师于宫中，后又另建莲花台，大起馆阁，因其冬暖夏凉，每逢寒暑，便亲至莲花台操演训练乐工诸人，声有误者，先王必觉而正之。后来先王驾崩，莲花台便日渐式微，也没人记得起来了。

可这浩浩荡荡一场“遴选”，让整个玉京又想起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地方。

关于莲花台为何又起复，为何筹备这场“春试”，个中缘由，权贵们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起初，这只是当今天子的一句戏言，听闻是在王宫的宴席上，西戎使臣献美貌歌伎数人，一曲胡旋舞艳惊四座，本是宾主尽欢之事，西戎使臣却出言冒犯，称上国虽地大物博，乐舞却数十年如一日，固步自封，几无寸进，天子听完不以为忤，说看来如今得广召天下善舞者，不拘一格，这才能使雅乐焕然一新。

西戎使臣听罢也很高兴，道两年后再来上国，必

与上国舞乐一较高下。于是原本一句戏言不知怎地就成了事关体统的一桩大事，原本管理祭祀礼乐、素来门可罗雀的莲花台便成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所在，无数名门贵女争相恐后地报名遴选。

虽然因当初天子称不拘一格，不论出身世家，这里头混进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庶民，但这并不妨碍玉京城的权贵们好好看一场热闹。

今日的莲花台装点得格外花枝招展。本就是春深的季节，草木扶疏，玉树芝兰，满园花卉争奇斗艳，又廊下四处垂挂着金丝闪烁的织锦，以轻绢、薄纱、通草巧手布置，仿佛一踏进来，就置身于花草葳蕤的瑶池仙境。

一辆接着一辆的牛车由东门驶入，裴昭容笑容满面地在玄璜殿前迎客，她虽出身士族名门，但今日赴会的却都是她也不得不小意侍奉的大人物，而且为了给诸位贵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她怀揣着十二万分的殷勤和暖如春风的笑容，令人很难将她和那个掌握百名女孩生死的乐正联系在一起。

这时，一辆普通的青布牛车在门前停下。一个穿着麻纱单襦的青年下了车，他身形高瘦，细眼薄唇，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岁许，穿着简朴，却很有一番书生气度，只是……他形象看起来不太好，睡眼惺忪，衣衫上全是凌乱的褶子，嘴巴张得像个河马似的在那打呵欠。

裴昭容皱了皱眉，为了避免严肃庄严的选拔沦为艳

俗献媚的歌舞宴，她不记得莲花台还请了琴心先生之外的男客，她正要开口撵人，就见那青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帖子。

裴昭容皱眉一看，心头一惊，再抬头看那青年，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认识……”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青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我好朋友请我来吃酒看舞，我就来了。”

裴昭容还在震惊之中，那青年又指了指那牛车，道，“家贫人穷，请结车资，谢谢款待。”说罢，扬长而去。

……

舞室。

阳光和煦，窗前湘妃竹帘高高卷起，女孩们正在互相帮忙化妆。

听说上品的舞室里头都有铜镜，可她们这儿只有水盆能勉强映出个人影，于是只好你帮我描眉点朱，我帮你梳头绾发。

郑玉奴正在帮赵袖盘着发髻，她也是头一回给别人梳头，手上没个轻重，时不时扯得赵袖喊痛，弄了半天终于完工了，又有些不满意，“我刚路过上品的舞室，人家满头珠翠，插得和孔雀开屏似的，再看看我们，哎……”

赵袖摸了摸自己脑袋后的发髻，“那跳着跳着不得就甩满地上都是？我觉着咱们这样就挺好的，简朴。”

“坐好。”郑玉奴把她乱动的手拍开，用桂花头油将她凌乱细软的发丝梳整服帖。

赵袖百无聊赖地坐着，忽然注意到窗前的花枝，眼睛一亮。

片刻后，赵袖捧着十几朵刚摘的辛夷花，粉白的

花蕊纤软娇嫩得好像风吹就散，偏又有着珠宝玉石无法比拟的灵动，女孩们立刻都喜欢上了，互相帮着簪在发髻上，眉开眼笑，纷纷表示没有金银玉饰，簪花也很好。

阳光透过格栅的窗棂照耀进来，女孩们嬉闹着，尘埃在光柱中浮动，似乎能闻到窗外散发出粉红的海棠花盛开的那种甜丝丝的气息，赵袖忽然想到如果这是她和这些女孩子见的最后一面，那这个画面就很美好，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这一刻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但画面里还是有格格不入的地方，乔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赵袖走了过去，拿辛夷花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我帮你簪上，好不好？”

“不、不用。”乔姝受惊似的弹开，“我长得不好看，就不要打扮了。”

赵袖道，“谁说你不好看？”

乔姝低着头，不说话了，“反正我长得黑，位置又在最后，正好没人看得见，我不要戴花了……”她似乎很庆幸可以不被人注意到似的。

忽然，她感到发间一动，赵袖把她的脸抬起来，端详片刻，又从旁边的妆奁里摸出一盒妆粉，细细搽在她的脸上，抹得匀净瓷白，打量道：“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乔姝，你很好看啊。”

乔姝呆呆地望着她，片刻后又不适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真的变得光滑一些了。她心

里暗暗在想，真的很好看吗？这一刻，仿佛有什么微小的东西悄悄发芽。

赵袖见四下没人看这边，悄悄把那盒妆粉塞进她的手里，说，“粉底就是女孩子的第二层皮肤，收好了。”

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木格栅的移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个人影悄悄溜出了舞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