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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王娥（第1页）

数日后。

梆子声响，正是戌时。

这个辰光对于玉京那些俾昼作夜的权贵而言，漫漫长夜才刚开始，他们有的是灿烂辉煌的灯烛。可对于那些生活在莲花台中的女孩们而言，今天已经结束了。

赵袖拿着一把大笤帚，正在扫地。

自从得罪了裴司乐之后，她现在非常不招人待见，虽然裴司乐没有再出手了——她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但这莲花台中有的是将揣摩领导心思之事当作毕生事业的，所以今天刚下了课，她就被罗嬷嬷指了个错处，被发配来洒扫庭院，直到熄灯前才可以回去。

当然，晚饭是不存在的。

这几日，她们已经按照新的曲子重新编排过舞蹈了，编了整整三日，所有人集思广益，虽然她们在宫廷舞蹈和礼节上比不过那些贵女，但胜在见多识广，这一轮到编舞，就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会扇舞，有的会剑舞，有的会“百戏”，各个都技艺绝伦。

赵袖更是拿出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点子，众人见她跳过后发现果真好看，都很有干劲。她还画了衣服的图纸——虽然画的很抽象，但乔姝还有几个女孩子都领会了她的意思，正在加紧赶制那件特殊的舞服，如此再苦练几日，每个人都练得头昏脑涨，自然也顾不上去追究新的曲子是哪来的。

作为这个团队最中心的赵袖，她其实是最累的那个人，不仅是自己部分的练习，还要

在乐曲、编舞上面要费尽心力，每天晚上梦里都是在考虑怎么改进编舞，这就已经够难的了，但罗嬷嬷还是会不时地给她小鞋穿，指派她做点杂事或是故意克扣一下她的用度，这段日子她可以称得上是内忧外患了。

她打了个呵欠，听到不远处传来欢笑声。

“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换我换我……”

那边是下品的沐浴之处，因为每日要排队领热水，等候的时间太长，所以前些日子，那棵高大的公孙树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以七色彩绦结成挽手索子，一到沐浴时刻，便时常能听到女孩们荡着秋千时的笑语。这是下品的女孩儿自己扎的，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听起来每日在曼妙乐声中翩翩起舞是一件多么风雅的事，但再风雅的事变成工作之后都会索然无味起来，没有亲人，没有休息，没有自由，高强度的练习，一行一止都必须合乎规章礼仪，这种高压下是人都想发疯。

听说那些贵女已经有好些吃不消了，三个月还没到就已经有七八个选择退出了。寒门的女孩儿倒是都习惯了苦中作乐，还会给自己找乐子，胆子大的和俊俏的乐工眉来眼去，胆子小的就聚在一块儿聊八卦、翻花绳、荡秋千。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赵袖？”

赵袖回头一看，是与她同屋的王娥，说实话她们并没有什么交情，特别是春试分组

之后就更说不上几句话了，她问，“什么事？”

“你怎么在这儿……扫地？”她有些奇怪。

赵袖对她做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王娥立刻明白了，小声道，“罗嬷嬷？”

赵袖说，“她去歇息了，没事儿。”

“那就好。”王娥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这时立刻回去显得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道，“最近排练得怎么样？”

“还行吧。”赵袖说，“你们呢？”

“我们组还挺顺利的。”王娥的脸上有了笑容，“我偷偷去看过那些贵女排练时的舞蹈，比我们差远了。你也鼓励鼓励你们组的人啊，别气馁，咱们有机会的。”

赵袖没多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吧。”

其实她远没有王娥那么乐观。

王娥显然不喜欢她的这个回答，她说，“我就不喜欢听天由命，我家人一心想把我卖进娼馆里换钱，要不是我说服了她们来莲花台能挣更多的钱，我早就上吊自杀了。”

“为什么要上吊？不能跑吗？”

“跑哪儿去？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也跑过两次，后来闹到报官，只能回去呗。”

“总有办法的吧？”

“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女孩子，跑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抓回去一次，就吊起来抽，不给吃饭，跑不了的……”

“那……要是你离开了莲花台……就得回去吗？”

“我想好了，来了这儿我就不出去了，打死我也不走。”

“莲花台有这么好？”赵袖明

白对方的苦衷，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这里只有无处不在的压抑和权威。

“当然好，有吃的有穿的，最多被打骂两句……”王娥如数家珍，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只有在这儿，才能不听天由命。”

赵袖想告诉她莲花台未必有这么好，春试也未必如她所愿一样按照实力评判，但这时远处传来梆子声：“要熄灯了，都赶快回去……没领到热水的明日再来……”

荡秋千的女孩们离开了，但也习以为常，小声议论着裴司乐太小气，为了节省些薪柴连热水都吝啬，王娥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赵袖看着那边高高荡起的秋千，慢慢地走回寓所。

熄灯后，赵袖辗转反侧。

肚子咕咕地叫着，发出一阵悲鸣。

没吃晚饭啊……

她想挨过去，但事与愿违。

脑子里像是幻灯片一样，播放着热腾腾的过桥米线、螺蛳粉、炸鸡、奶茶、还有洒着葱花的绉纱小馄饨、荷叶饼里裹着的肥得流油的烤鸭、铺着芝士的辣白菜方便面，蘸着番茄酱炸得香喷喷的金黄色薯条……人总是向往高能量的事物，糖，油脂，这些东西吃多了对人没有好处，但饿的时候却像是个魔鬼一样不停地在心中发出诱惑的声音。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赵袖不停地催眠自己，可是催眠到一半，脑子里的声音就变成了，“羊……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

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赵袖猛地翻身而起，眼睛里冒着饥饿的绿光，像匹觅食的狼一样遁入夜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