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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2页)

“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滚到狗地主的灵前哭丧去吧。你还有没有一点翻身贫农的骨气,你还算不算是个贫农。他郭福海,他郭家在卧马沟作威作福几辈子,他可怜过谁?现在你倒可怜起他来了,他死了没有棺板,你回头问问,卧马沟的穷人有几个是躺在四片棺材板里让人埋的。十年前我爹走的时候连一叶烂席子都没有,他干啥去了?他为啥不把他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拿出来。张小河呀张小河,我真真想不到你竟是一个这样的人。”

吴根才的瞎眼老妈听见儿子在明厅里吼叫,听到他说起了推了生漆的柏木棺材。就让儿媳妇搀扶着从套间里出来,要搁往常碰上诸如此类的事情,她会一个人躲在冷炕上挤着黑窟窿的瞎眼悄悄地流泪,哀叹自己人穷志短不能和人争高论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眼瞎心不瞎。她在这说话都嗡着回音的大上房里踏踏实实地住了几天,她就知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就敢出来替儿说话了。“说啥哩?说那副柏木棺材哩?那是我儿给瞎眼老婆子挣下的。想抬走就把我这瞎眼老婆放进去一起抬走。”

张小河灰秋秋地走了,他为自己再次走进这上房院感到万分的后悔。

小河垂着头回到崖口上的这孔敞着口的没有窑面的破烂窑洞时,翠翠就知道他把啥事都没办成。翠翠是个灵醒的女人,小河走时她就知道这事难办,现在是啥时候呀。翠翠没有问小河怎么怎么一回事。只是吩咐说:“你在崖口上陪着拴娃月儿。我回去一下。”说完就风快地走了。

翠翠天生就是一个果决干练的女人,小河恰恰又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她一嫁过来就把权拿事当了家。翠翠让小河在这窑里陪着耀先月儿一道为老东家守灵,他就陪着他们一道守。小河知道郭家几代单传,亲朋故旧少,侄子外甥更没有。即是有,他们谁又能守在这里?郭家的几家亲戚现在都自顾不暇地在难里,谁顾得上谁呀。比如月儿娘家,月儿娘家的情况更惨。下马河大十字上的贾家是作为恶霸地主被镇压了的。月儿的爹和她的叔都被镇压枪决了,她的那么多姨娘婶娘树倒猢狲散都另投林找宿去了,连她的亲娘三姨太也没了下落。当然这些事情小河不能给月儿说,月儿也就马上不可能知道。小河陪守在老东家的灵前脑子里仍然在想棺材的事,这个老实的人,他想像不出来不在棺板里装敛的老东家最终会怎样从这孔破烂窑里出去。

耀先早麻木的一塌糊涂了,他脑子里已经没有了世界,他只知道跪在蒿草堆里哀哀恸哭。月儿更不用说,她经见过啥事呀?她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除了悲切切地伤心,她还能再干些什么。

翠翠赶在下黑的时候,由二叔陪着重又回到崖口上的这孔没有窑面的破烂窑洞里。二老汉尻子后面还牵着他那头大叫驴,叫驴脊背上疙疙瘩瘩地拖搭来不少东西。翠翠从家里带来了一点米,一点面,一口钻眼补了铜钱的小铁锅。更要紧的是她带来了耀先月儿缠头裹腰的白孝布,拿来了灵前不可缺少的紫香白蜡和其它一些灵前要用的东西。翠翠在窑里忙忙乱乱马马利利地给耀先月儿头上和腰里缠裹上白孝布,再在灵前插起白蜡,点燃紫香,摆上一些必不可少的祭品。

头上和腰里都缠裹上白孝布的耀先月儿在冒起的第一缕青烟的长香下跪倒的时候,站在窑门口上的二老汉抽出别在后腰上的那把破旧的唢呐,扬起脖子就嘟嘟哒哒地吹奏起来,至此崖口上的寒窑里才有了停尸办丧的样子。

傍晚昏黄的时候,崖口上突然响起呜呜咽咽低沉忧伤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引的满卧马沟的人都跷出窑门往崖口上看,这忧伤如泣的唢呐使许多人心头涌起一份别样的滋味。

翠翠受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她实在是没有能力为老东家置办棺材。于是她请来了她的二叔,吹过乐人,现在以背柴为生的二老汉吃的盐多、过的桥多,自然经见的事就更多。他坐在崖口上的这孔破烂窑洞口上,举着那把破旧的唢呐如诉如泣地吹奏了一阵,就嘎然地停止住了。他收起唢呐,抽出长杆烟袋,燃着一锅烟进到窑洞里,在长跪不起的耀先身边圪蹴下,轻轻地叹口气,然后低沉着声音慢咧咧地说:“事到如今,就不要过份地悲愁了。你爹也是享了一辈子福的人,去就去咧。长跪厚葬不一定就是孝,再说赶上这时候咧,咱厚葬不起,就是能厚葬起也不敢呀。翠翠和小河把什么事都给我说咧,我知道你老人在的时候对他们好,可你老人在的时候在许多人身上都有过好处,咋再没有人到崖口上来呢?世道变了。小河要不是铁杆贫农,恐怕也不敢到这崖口上来。到了啥地方说啥话,到了这种地步,咱就说这个地步的话。拴娃,入土为安,这是老先人留传下来的大实话。人没了那口气,脸就得被蒙上,他不敢见天,天不敢见他,就得赶紧走。入了土就安生了。”耀先已经没有了条理,没有了思维的脑子里让好心的二叔慢慢灌输进去一点东西。二叔给长杆烟袋里再装一锅烟,稍稍挪挪蹴麻了的腿,继续说:“有棺板没棺板到了那个世界都还不是一样,有多少人不都是裹着一叶烂烂席片子走的。入土为安,入了土都一样。”耀先在黑森森的窑里默默地点了点头。“就是这。”看见耀先点了头,二叔的口气一下就爽直起来。

郭福海的尸裹在一叶破旧的苇草席子里被抬进土崖下新挖的小窑里。尸被抬进去后,二老汉跪在窑门口上直对着裹着苇草席子的郭福海的尸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而穿白带孝的耀先月儿却宁宁地跪在二老汉的身后。“福海兄弟呀,你再最后听我说几句话……”二老汉按照中条山上的习俗开始了一种仪式——劝尸安魂。

劝尸安魂在中条山上也是一个很特殊的习俗,这不是在每一个人的丧礼上都有的仪式。它针对的只是那些裹了苇草席,卷了破棉被的穷人。这些人活着受罪,死了受穷,到了那里也心不服、气不顺,弄不好就要从墓堆里蹦跳出来,到阳世上游荡喊冤叫屈,它们一旦出来,这阳世上就不安宁了。于是人们就想出了劝尸安魂的招数,那些躺在四片棺材板里的人不需要活人去为他们唱安魂歌,他们穿的板板的,躺的展展的睡在棺材里,听不到别人的安劝,也不想听别人安劝,躺在棺材里就和原来活在世上一样安稳着哩,舒坦着哩。他们才不会从消遥津里往外跳哩。郭福海活了五十多岁,一辈子没受过穷没受过罪。要是最后躺在他那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里,他也不要听二老汉的劝尸安魂。可惜他死的不好,他和原来卧马沟的许多穷人一样,是身上裹着一叶破烂的苇草席子被抬进这浅浅的小土窑的,所以他也需要细细地听听二老汉对他最后说的这几句话。

“……福海兄弟呀,你在这世上威威武武了五十多年,在卧马沟风风光光了五十多年。好吃好喝好光景你都经验过了,你是站在崖口上,把这人世间的红尘看透后才撒开手走了的。走了好呀,在那个世界里没烦没恼没愁没怨……”二老汉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话让后面的人听的一阵阵的欣慰,他跪在那里眯缝着眼睛像做法事念经的和尚一样,还在继续着。“有棺有板要咋哩,没棺没板要咋哩。睡在四片棺材板里还憋气呢。卧马沟的多少人都还不是和咱一样,是裹着苇席片子轻轻爽爽地走了的。福海兄弟你也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汉子,是到啥时候说啥话的人。你就放心地去吧,拴娃和月儿有我们呢。福海兄弟走好。”二老汉大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在起身的一瞬他向等在一旁的小河和另外几个人摆一下头,小河几个人就马上行动起来。小河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捆谷草立插在坟窑门上,另几个人就挥着铁铣把土填撒上去。在人们往墓子里填撒第一铣土的时候,二老汉手里的唢呐就呜呜地吹响起来,随着填撒向坟口里的第一铣黄土,耀先月儿又声嘶力竭地哀哭起来……

在料理郭福海后事的过程中,小河还特意去了一趟后沟的上马坡,他想把牛三娃一起叫来帮着料理老东家的后事。小河清楚,老东家在世的时候对他和对三娃一样好,他的媳妇是老东家帮忙又破费给娶回来的,同样在三娃娶媳妇的时候老东家也破费了不少银钱。要是没有老东家的帮忙,他三娃也会像他的二哥一样招赘出去,给别人当养老女婿,没有老东家的帮助,他根本娶不起媳妇。但是小河没有把三娃请来,三娃回去就投入到土改运动中去了,他顾不上,也再没有了这样的心情。过去已成了过去,获得翻身的牛三娃现在已是上马坡村的农会主席,他那里还能再为卧马沟的一个死了的地主去奔忙。小河没有能请到三娃,但是他也没有把这事情告诉给耀先。

料理完郭福海的丧事,小河并没有马上离开崖口上这孔连窑面都没有的窑洞,他能离开吗?这是没门没窗的敞口窑呀,窑里更是没锅没灶没米没面,他走了留下耀先月儿在这窑里咋活呀?小河从家里背来木模和石夯,铲着崖口上的黄土打起土坯,他要帮着耀先月儿把这敞口窑的窑面垒彻起来。只有垒彻起窑面,里面才能住人。小河是个厚诚的有些顽愚的人,原来东家对他好,现在他就要对东家的儿子好,人不能没有良心,别的道理他不懂。

听着崖口上“嘭嘭”地响起的打土坯的声音,那么的铿锵有力,吴根才就知道这又是张小河在干蠢事。前几天在四合院的大上房里,他狠狠地骂了张小河一通。张小河引着他的媳妇和二叔上上下下地在崖口上为死了的地主忙丧事的时候,他在坡道上挡往小河,又给他说了一番道理。当时小河只是拿眼窝了他一下,没有吭声就拧身走了。吴根才觉得有些窝火,觉得自己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但是再听到这“嘭嘭”的打土坯的声音时,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找一下张小河,他毕竟是和自己在一条炕上睡过的长工伙计,他不能看着自己的贫农伙计失足跌倒,他要给小河提个醒,不能让他迷迷瞪瞪地在一条错道上走到黑。

吴根才在上房院的哨门洞里等着,他不能亲自上到崖口上去,那个地方他不能去,他只能在这里等。小河打土坯断不了要下来担水泼土,他只要到沟底去担水,就要经过这皂角树下的场子,就要经过这哨门楼。果然,崖口上的“嘭嘭”声不响之后,就看见小河挑着两个晃晃荡荡的空桶从坡道上下来。吴根才在皂角树下不客气地一把拽住小河的水担穗子,说:“伙计,你听我一句话,赶紧回去,你这是在走地主路线,要是让工作队或是区里的干部看见了是要吃家伙的,土改闹得这么厉害,你又不是没看见。”

“土改闹得再厉害,也不整我这号扛长工出身的贫农。”和上次一样,小河说完这话,身子一拧走了,到沟底里担水去了。

崖口上的“嘭嘭”声又响起来了,响的比原来更急促,更沉闷。然而这急促沉闷的“嘭嘭”声还是被打断了,是被郭安屯领着两个背枪的民兵上来打断的。“张小河。”正在木模子上跳着踩土的小河循声扭头时就看见郭安屯已经领着民兵到了跟前。小河站在木模上不动了,站在边里握着铣把儿往木模里铲土的耀先和拿着水瓢泼水的月儿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张小河,工作队的韩同生有话要跟你说。走,跟我到下面的官窑里去一趟。”站在木模上的小河两只大脚插在松软的土里,呆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郭安屯就过来在他膀子上用力推了一把,说:“走呀。”小河被推得趔趔趄趄地朝前迈了好几步。他不得不跟着两个民兵顺着坡道向下走去,郭安屯没有跟着一起走,他扭回脸恨恨地看了耀先一下,抖一下肩,把肩上的枪背带绷展,走进了敞口的破烂窑洞,窑洞里只有一堆蒿草和蒿草上叠放着的一条被子,除此而外,几乎再空无一物。在破窑里稍稍站了一下,郭安屯走出来,再径直地向耀先走来。

耀先惊慌的垂下脸不敢往起抬。其实郭安屯要看的不是耀先,他想看的是躲在耀先身后的月儿。他想看看现在头上裹了孝布的月儿是个什么模样?想要俏就戴孝,这个戴了孝的女人,是不是比结婚那天更俏,是不是比被赶出家门那夜更嫽。瘦弱的月儿缩在耀先身后不敢露面,除了她头上的一块白孝布,他什么也没看见。郭安屯不甘心地用嘲弄的口气阴阴阳阳地道:“贾小姐,贾家大小姐。”躲在耀先身后的月儿浑身一战,慢慢地挪动一下闪起脸来,这脸上已没有了骑着大叫驴过门时的羞涩,没有了被赶出家门时的惊恐,倒是多了一层淡淡的哀倦,那俊秀的俏气依旧是这张脸上的主调。郭安屯掂起一只脚尖,轻轻抖动着一条腿,把眼光直呆呆地盯在月儿俊俏的脸上,过了好一阵才悻悻地说:“贾小姐,你知道下马河大十字上你们贾家的消息吗?贾家老爷们被镇压了,老爷们的那些大老婆小老婆们都鸟儿一样地散了。”郭安屯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阴险的话后,用鼻子重重地哼一声,背着长枪走了。

月儿眼前一片黑暗,身子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她不敢再问民兵队长,不敢相信他这话,也不敢不信。从婆家这几天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她已推断出娘家可能生的巨大变故。在这之前,她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幻想和侥幸,现在这仅有的一点幻想和侥幸也破灭了,月儿的心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当中。

第二天,耀先月儿正对着木模和石夯愁的时候,就看见小河又顺着坡道上来了,并且身后还跟着他的二叔。这真是耀先月儿不敢期待的事情呀。昨天来势汹汹的郭安屯领着民兵把小河叫走之后,耀先月儿就再不敢期望他还能回到崖口上来帮着他们打土坯垒彻窑门。可是今天他来了,就和山顶上升起的那轮红日头一样,带着他们企盼的温暖和光明来了。

“二叔。”月儿感动地扑在二叔怀里哭了。二老汉伸出他那粗糙的大手,轻抚着月儿秀柔的头,像劝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哀哀地道:“好娃不哭,好娃不哭。”说着老汉自己眼里倒也流溢出两行同情哀伤的泪水。

耀先眼里也是饱含着感动的热泪,看着已跳上木模踩起土的小河说:“我和月儿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小河只说了一句短短的话:“来,咋不来。”说着就操起石夯“嘭嘭”地打起土坯。小河就是这样一种耿直少言的性格,有时间他一天说的话还没有他一天吃的馍多。就是昨天被民兵叫进官窑,面对土改工作队的韩同生的严声训斥,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话:“我是扛活出身的贫农。”

对这样闷头站着死不吭声的铁杆贫农,韩同生也是丝毫没有办法,他严声地训,耐心地劝,讲道理,说利害,最后还派民兵把他一直押送回他们的马桥村。可是今天他又来了,并且还引来了他的二叔。

看着已操着石夯嘭嘭地打起土坯的小河,二老汉提起水桶对着脸上又有了欢笑的月儿说:“月儿,走,跟二叔到河底下担水去。”

“走。”月儿欢欢地应着,跟在二叔身后向坡道下走去。在这长长的坡道上心情明快起来的月儿,像只轻捷的燕子在二老汉身边欢快地蹦跳着。

身边跟着这么一个水水秀秀的姑娘,是二老汉一辈子的梦想。二老汉在见到月儿之前的几十年里,心中就从没有断过这样的梦想,但从来都没有如过愿。几十年来他在山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独身一人,啥时候身边出现过女人,出现过这样美丽绝伦的女人呀。现在的月儿正是年轻时萦绕在他梦里的那个女人呀。二老汉的心情愉悦起来,他摇摆着身体,悠悠地哼唱着民歌小曲,那荡在半空里的两只水桶也和他的心情一样,悠悠地荡着。

顺着弯弯延延下来的坡道到了皂角树底下的时候,上房院就矗立在脸前。月儿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脸色一下又灰喑下来。在这座院子里她只居住了短短的三天,那是怎样的三天呀:是充满了恐惧的三天,是天塌地陷的三天,是她的命运大起大落突然改变的三天,是不堪回的三天呀。看着那黑洞洞敞开着的大哨门,月儿就感到一阵阵的心悸。月儿垂下脸跟在二叔身后快快地朝沟底走去,她没有胆量和勇气再多看它一眼,正是这个不敢正眼多看的上房院,勾起了月儿的另一番心事,她由上房院忽地想起下马河大十字上的那一片宅院,想起大宅院里居住着的一家亲人,想起咋天民兵队长阴阴地说过的那句话。不管下马河的贾德天是豪绅还是恶霸,他都是她的亲爹,她对他有着永远的牵挂。闪过上房院,月儿低声细气地在二叔身后问道:“二叔你知道下马河我娘家的事情吗?他们会不会也和这里一样,或是比这里还要厉害?”

担着空桶哼唱着眉户小调,晃晃悠悠正美滋滋地往前走着的二老汉听了月儿这低怯怯的一句问话,心里咯咯登登地响了一下,嘴里的小调断了,脚下的步子乱了。二老汉就住在前沟里的马桥村,离沟口上的下马河只有八里路,他了解下马河的情况就和了解卧马沟的情况一样。下马河的贾家确实是个恶霸地主,分他斗他就是杀他剐他,他二老汉都不觉的是个啥。但贾家嫁到卧马沟郭家来的这个月儿却让他心疼的不行。“噢,你娘家的事呀。”二老汉先把话接住,他不想让心疼的月儿从他嘴里得到那寒心彻骨的话,就支唔着说:“房子分了,地也分了。土改就是分房子分地,人倒还没有听说出啥事。咳,等运动过去了回去看看不就啥都知道了。”二叔没有说出真话。但是月儿已经从他断了的歌声和乱了的脚步上感觉到下马河她娘家,就是遭遇到了咋天民兵队长说过的那种事情。好心的二叔是怕她承受不住才没有说出口来呀,其实经历过这几天剧烈的动荡,月儿已经有了相当的承受能力,什么样的事情还能比这几天已经生过的事情还要更加惨烈呢?月儿不再说话,跟着二叔默默地到河沟里担水去了。二老汉看着月儿俊秀白俏的脸上蒙了一层灰败的情绪,也不再说不再唱,担着两只空桶往河沟里去了。

小河和二叔早上来,下黑走,连着在崖口上干了好多天,直到把窑面给垒砌起来,把门按好,窗装上,在窑里盘了炕,垒了灶,把耀先月儿安置好,他叔侄两人才放心地走下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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