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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2页)

写好单子,两个人凑在一起仔细地算计起来。月儿还特意说:“把虎林的脚钱打足些,人家来来回回地跑也不容易。”“知道,给他的脚钱按十斤麦打,不算少。”说完耀先提起一条粗布毛裢到偏窑里灌麦去了。

天将擦黑的时候,耀先把一粗布毛裢麦子外加五十颗鸡蛋和那张开好的单子,一起送到虎林手上。那时候农民到集市上买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带着粮食去的,粮食就是农民手上的硬通货,有时候它比钞票还实在。虎林先接过耀先手上的单子细细地看看,然后才接耀先手里的鸡蛋篮子。耀先交待说:“这是五十颗鸡蛋,这一毛裢麦是八十五斤,秤过的,你再和单子上的东西碰一下,估计够了。”

虎林嘿嘿地笑了,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够了够了,你每次拿的粮食都宽宽展展的有余头。”

第二天日头刚在大岭上冒花,虎林就牵着毛驴上路了,毛驴脊背上搭着两疙瘩粮食,一疙瘩是他的,一疙瘩是耀先的,那五十颗鲜亮亮的新鸡蛋就挎在他脖子上。虎林到下马河赶集是很有规律的,他和一般农民不一样,一般农民要么是去集上闲逛,要么就是有急事才到集上去。虎林不,虎林每隔上几个集就要去赶一次。虎林一心想着要把家业扑腾起来,集市上的粮价是他最关心的事情,农民庄稼汉收种一点粮食不容易,想家靠的就是土地,靠的就是粮食。一年打下那么多粮食,不了解粮市上的行情还行。这几年日子红火兴旺起来了,虎林的心也随着大起来,他想成为卧马沟的第二个郭福海,他已经买骡子买马朝那个方向努力起来。前年从郭晋平手里用十几石粮食换回来两亩河滩里的水浇地,今年他还想再置两亩,病怏怏的郭满屯已经捏着土改时分下的地契上过他的门,因为一时价钱没有说好,暂时放下了。谈不拢不怕,他只要有了卖地的念头,拖上一料庄稼他就又来了,他那个病身子拖不起。卧马沟现在除了他吴虎林还有谁再置的起地……虎林一路上尽想的是家致富买地买牲口的事。

日头一杆子高的时候,虎林赶着毛驴进了下马河的大十字,他把毛驴脊背上的两毛裢粮食还没有卸下来,就有人急急慌慌地过来,伸着袄袖和他捏价。他捏出去一个高价,那人随手给他捏出一个回价,这可就把他吓了一跳,他以为这个戴细草帽的人疯了。‘满天要价,就地还钱,争分争厘,自成生意’。这是粮市上的老规矩,他捏出去的是一个虚价,对方还回来的就是实价,两者之间的差距竟然不大。虎林砰砰心跳起来,对方捏回来的这个价钱是这几年粮市上最高的价码。虎林再看看这个戴细草帽穿府绸衫的粮客,不像是当地缺粮的农民,当地农民没有这样的穿着,当地农民更没有这么大方。他以为自己今天碰上好运,碰上袁大头了。“行,就这价。”虎林爽爽地喊一声。

粮客解开毛裢抓起两把麦,再验看一下,也爽爽快快地说一声:“行,就这价。”

虎林从卧马沟搭来的两毛裢麦子,没用一袋烟的功夫就出手成交了,从来还没有这么麻利过,原来出来粜粮那回不得熬等上大半天。把两条空毛裢布袋卷起来,他才有闲暇地抬眼看一下粮市,“咦!”他这才觉得有些日怪,往日这时候粮市早起来了,装在毛裢布袋里的粮食一桩一桩早在街旁排成溜了,可今天不是这样,守着粮食桩子粜粮食的全没有几个人,而搭着空毛裢布袋籴粮食的粮客晃晃悠悠的满街都是,而且好像还都是些戴细草帽,穿白府绸衫,手里摇着纸扇的外地大粮客,提着空布袋的本地缺粮户没有几个。“这是咋啦?”自以为精明的虎林有些懵懂了,他把毛驴拴在一根木桩上,点着旱烟圪蹴在粮市的街口上细细观察琢磨起来,集市上的粮食没有这么快过呀,真是出奇出鬼咧。精明的虎林解释不了这个奇奇怪怪的变化商情,但是在街口上蹴一阵他就看出一些眉目:来粜粮食的人也是有的,但都进不了街口,那些戴细草帽穿白府绸衫的操着一口绛州口音的大粮客,看见一个搭粮食的人过来,就在街口上挡住了,就和自己刚才在街口上一样,在那里就捏价成交了。成交后庄稼汉揣着花花绿绿的钱票走了,到大十字上买他要买的东西去了,而那些粮客像猎犬一样又在等下一个搭粮而来的庄稼汉。好大的胃口,这是从那来的一伙粮客?这就是谜底,把这个谜底解开,粮市上的谜自然也就解开了。不能直接找那些戴细草帽穿白府绸衫的粮客去打问,粮市上连粮价都是靠手捏,那里能去直问。

虎林把烟锅里抽吸烬的烟灰在鞋底上磕掉,站起身,他决定去找一下赵锁柱。赵锁柱是粮市上多年的经纪,和他挺惯熟的,找他探探底去。庄稼人把不准粮市上的行情心里不瓷实。

虎林来到街中间的粮市牙行,这里和街面上一样也是清清冷冷的。那些外地来的大粮客有全套的装备,不需要牙行提供的盘斗杆秤,也不用牙行里的牙家们去找粜粮的庄稼汉一个一个地在袄袖里捏价,啥事他们都自己干。所以,牙行里平日忙碌的不可开交的牙家们也闲下了。赵锁柱坐在牙行里闲的无聊,正举着缸子咕咕地喝茶。“赵经纪。”虎林低低地叫一声。赵锁柱扭头见是卧马沟的吴虎林就赶紧陪上笑脸,几年下来吴虎林已经是他这牙行里的一个主要客户了,他现在正喝的茶钱说不定就是从虎林的生意里抽出来的利呢。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虎林这些粮客养活着赵锁柱这些粮市上的经纪牙客,他能不给虎林一个笑脸。他以为虎林又是来找他捏价粜粮的,他从牙行里出来,看见虎林空着双手,就问:“你没带粮食来?”

虎林摊一下手,表示没带粮食,然后指一下粮市和粮市上那一群戴细草帽穿白府绸衫的外地粮客,问:“咋回事?怪怪的。”

赵锁柱忧深地哀叹一声,就把实情说出来:“哎,我这个行当怕是干不成咧。你还不知道,国家搞五年计划,在城里搞工业建设,从今往后不种庄稼空口吃粮的人就越来越多了,那些戴细草帽的人都是从绛州下来的大粮客,手硬的很。咱下马河的粮市让他们给搅了。虎林,听老哥一句劝,把手里的粮食捏紧,以后还不定是个啥样呢。那么多人不种庄稼都往城里涌,吃啥?洋灰地里长不出庄稼,最后还不是向咱庄稼汉要。听人说咱下马河两天也要成立国营粮站。不信,走着看吧,粮价非翻着跟头往上涨不可。兄弟听老哥的没错,把粮食捏紧,钱有时候不能花,粮食啥时候都能吃。就是个这。”

从下马河往回走的时候虎林心里想的就只有粮食这两个字了,他盘算着家里有多少粮食,今后该怎么样使用这些粮食。家里有多少存粮,不用算他心里也是清清楚楚的:今年新碾出来的麦子有五十多石,去年还余下个二十多石,前年大前年余下来的陈麦也有个二十来石。加起来总共能有一百石,全家七口人,一年有十石粮食就足够吃了。一百石减十石剩下整整九十石,两万来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卧马沟恐怕再没有谁手里有这么多粮食。真是好事,手里捏着这么多粮食,巴不得粮价往上涨,涨得越高越好。用粮食和郭满屯换地的事就暂时放一放,等粮价涨稳再说。对农民来说土地是命,粮食是胆。手里有了粮食胆气就大,虎林现在的胆气就很大。

回到卧马沟把毛驴赶进窑圈,虎林就急急地上了崖口,他把捎回来的东西照着耀先写出来的单子一五一十地交给月儿。他们提前就约定好,多不退少不补不再碰头算帐。耀先每次给他扛下去的粮食都至多不少,他每次少说也能从中抽挣十斤二十斤麦子。但是今天虎林一五一十把捎回来的东西交待给月儿后,又从怀里抽出几张钱票举在手里对耀先说:“拴娃,今天咱的粮食在集上卖了个好价钱,所以得给你退几块钱。”

耀先赶紧摇着手说:“虎林哥,咱原来不是都说好多不退少不补,你咋……”

“原来是原来,现在粮食涨价了,你给灌的粮食本来就多,人不能财迷心窍,不能没有良心。你们也不容易,我把脚钱赶出来就行。”虎林是个精明人,退回去几块钱也就把耀先的嘴堵了,不然人家知道集市上的粮食涨了价,就要说咱见钱眼开,小家子气,往后的事就不好做了,这是一条长线,只要线不断,利就不断。

耀先月儿还真让虎林退回来的几块钱给感动了,他们住到崖口上这么些年,谁把他们真正地当人看过。虎林给帮了这么大的忙,还退回来几块钱,这就是把他们当人看。说啥这钱也不能要,耀先月儿推搡着,他们是真心诚意的。虎林没想到这两个命运不济的人竟还是这样实在,他多少也有些感动。“好好,我收起来,算是下次的脚钱。”虎林把想要退回去的钱重又收装进口袋。完了,他对耀先月儿说:“我给你们提个醒,把手里的粮食捏紧,粮食可能就要缺了。我一个专门倒腾粮食的伙计说:城里现在搞什么五年计划,就是说往后吃闲饭耗粮食的人会越来越多,粮食就会越来越紧张。手里捏紧粮食没错。”

“真的?”耀先月儿把眼睛睁大,土改那年他们经受过没有粮食的那份苦。

“真的,今天下马河集上粜粮食的人就很少,都是听到这股风。往年麦子一收下马河集上立着的粮食桩子比人多,可是今天尽是提空布袋籴粮食的人,还尽是些外地口音的大粮客。咱今天的麦子为啥卖了好价钱,物以稀为贵,就是这道理。”

送走虎林,耀先月儿站在偏窑的麦囤前,看着大小三囤金灿灿的麦子,想着虎林刚才说过的话,也不知道将来究底会是个咋样。“管它呢,反正咱有这么多粮食,就是粮食再缺也饿不着咱了。”耀先说一句就拉着月儿回了正窑,虎林捎回来的一堆东西摊放在炕上还等着收拾呢。

月儿把油盐酱醋之类的收放起来,把针头线脑的也收放好,然后盘腿坐到炕上,把虎林捎回来的那包冰糖慢慢地一层层打开。这是一包久违了的东西,小时候她那天手里不捏几块像河滩里的白石子一样的冰糖呀,可是上了崖口这几年,她再没有敢想过这白生生的东西。看着这一包像水晶一样白亮亮的冰糖疙瘩,月儿不由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过去的岁月是不能再去回想的,想起来就会让她肝肠寸断。月儿强忍着关闭住记忆的闸门,她拈起一块大一点的冰糖,放在手心里给儿子看:“新儿,看妈手里是个啥?”

一岁半大的新生在月儿精心调养下,比别人的孩子更懂事。他丢下手里正玩的一堆桃核杏核,跑过来看妈妈手心里的东西,他哪里知道妈妈手上的东西是个啥,只是看着白白亮亮的好玩,但没有妈妈的话他不动手去乱抓。月儿把拈在手上的那块冰糖,轻轻地放进新生张开的小嘴里。新生把冰糖含在嘴里抿一下,就呆呆地站着不敢动了,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呀,无可比拟的甜滋滋的直抵心里的美妙味道使孩子浑身颤抖起来。

“好吃吗?”月儿轻轻地问一声。小新生用舌头卷压着嘴里的冰糖狠狠地吮咂一下,然后抬手把冰糖从嘴里抠出来,举送到妈妈脸前说:“妈妈吃,妈妈吃。”月儿一把将孩子搂抱在怀里,眼里扑扑簌簌地流下一串泪水。看着妈妈脸上流淌下一串泪水,新生手里举着从嘴里抠出来的冰糖,就再不敢往妈妈嘴里送,也不敢往自己嘴里送,只是怔怔地看着满脸是泪的妈妈,他再扭头看一下爸爸,见爸爸眼睫毛上也挂着两颗亮闪闪的泪花,小家伙更茫然了,他不知道爸爸妈妈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咋办。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仅仅只有一岁半的小新生,竟能体味到爸母的心情。

月儿把脸上的泪没有抹干,就欣慰地笑了,她把孩子手里举着的冰糖重又送进孩子嘴里,说:“新儿吃吧,爸爸妈妈有。”月儿把那一包白白亮亮的冰糖端起来让儿子看。新生马上从里面拈起一块送进妈妈的嘴里,再拈起一块就往爸爸跟前跑。耀先接住儿子手里送过来的冰糖,没有放到嘴里去,他用手深情地抚一下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拿起唢呐向窑门走去,在路过月儿跟前时他把捏在手里的冰糖又轻悄悄地放回到月儿捧在手上的冰糖包里。

就是这包冰糖,几乎伴了新生整整一个童年,他长大以后说起童年的快乐,就是妈妈手里那一块块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冰糖。

吴虎林从崖口上下来,在路过李丁民场院的时候拐进去。他要把粮食紧张的消息也告诉给李丁民,说起关系,在卧马沟他和李丁民的关系才算是最近的。土改前他们俩就能说到一起,土改后李丁民虽然当了村干部,但他们的关系还在。虎林总觉得李丁民和他是一路人,是一心扑在庄稼地里铆着劲往好日子里奔的实诚人。他估计李丁民今年收回来的麦子少说也有三十石,也算是卧马沟里的产粮大户,这就更要把自己在粮市上摸到的行情告诉给他。虎林进了正窑,李丁民刚从地里回来,正蹴在盆前洗脸。两个人打过招呼,虎林就在炕沿上坐下。李丁民洗完脸拿粗布汗巾擦着,也坐到炕沿上。前一阵割麦碾场回茬复种忙的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好好谝说过呢。

“今年的收成又不赖吧,能收多少石?不下这个数吧?”是李丁民先扯起话头,他说时举起一把手,意思是说虎林今年有五十石的好收成。

“哪有那么多,没有。”虎林遮掩一下就把话题转过,他不是来说收成好坏的,他是来说粮市上变化了的行情的。他挥一下手压低嗓门挺神秘地说:“伙计,我给你透个实信,今天我到下马河集上去了一趟,得回来一个惊天的消息。”

“啥事呀,看你那神兮兮的样子。”李丁民不以为然,现在社会多安宁多太平,啥事能把天惊了。

“是这,粮食紧张了……”虎林接着就神神秘秘地把今天到下马沟赶集粜粮的事说了一遍。李丁民一听就把眯缝着的细眼睁开了,种庄稼的人谁对粮食不敏感。“这是真事?”李丁民掩饰不住脸上的疑惑,问一声。“千真万确的事情。哄你是这个。”虎林说时还做一个王八盖子的手势。李丁民悠悠地想一阵,再问:“你说这是好事,还是瞎瞎事?”虎林摊开手说:“我就是摸不准这里面的深浅,才上来和你商量的。”两个人一起把旱烟锅点着,开始思索起这事:粮食紧张对整个社会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民以食为天,粮食一紧张天下就不安。但反过来说粮食紧张,对手里捏有粮食的农民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反过来再说因粮食紧张社会上出现其他事情,手里有粮的农民又能不能抗得住……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两个人说不出个头绪,李丁民的脑袋瓜也乱了,他也想不透这粮食紧张起来到底对他们这些庄稼人意味着啥。他沉吟着再问:“你牙行里的那个朋友最后是咋说的?”

虎林就把粮市上牙行里的赵锁柱说过的话再学说一遍:“他说,把手里的粮食捏紧,以后还不定是个啥样呢。城里正搞什么计划,吃闲饭的人会越来越多,种地的人会越来越少。还说下马河也要开国营粮站,开粮站就是要收老百姓手里的粮食……”虎林在李丁民窑里坐了好长一阵时间,但两个人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说透彻,最后只是相互说一声:把手里的粮食捏紧。

虎林走后,李丁民心里不实在,就举着灯盏进了偏窑。这几年他在偏窑里也攒下不少粮食,再加上今年新碾出来的麦子,少说也有七八十石。扛长工出身的李丁民哪里见过这么多麦子,原来连做梦都不敢的事情,现在却金灿灿地堆积在眼前,往日他看着偏窑麦囤里溢满溢满的麦子,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幸福和满足的喜悦。可是今天听了虎林说过的话,心里忐忐忑忑地静不下来。他想再找个人好好说叨说叨,好好商量商量。他想起吴根才,吴根才毕竟是卧马沟的农会主席,党小组长,更是自己知根知底的伙计,和他商量一下对。

李丁民把灯盏送回正窑,给水仙说一声,就往坡道下的上房院去了。

吴根才正准备闩插哨门睡觉,李丁民却走进上房院。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丁民来有啥急事呀?吴根才把李丁民让进上房时改改早脱的精光钻进被窝了,李丁民也不管钻进被窝的改改,进了门就盘腿坐到炕上。吴根才问:“啥事麻?这么晚了还下来。”

李丁民把旱烟点着,这才慢咧咧地把虎林说过的话重说给吴根才听,完了就问:“你能不能琢磨出这里面的深浅,你是农会主席,是党小组长,你知道的事情多。”

吴根才翻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窝,嘿嘿干笑几下。他知道的啥多?啥也不多。他是农会主席、党小组长不错,但他只是卧马沟的农会主席、党小组长,卧马沟是个啥?卧马沟是中条山上的一个小圪崂,他成天钻在这小圪崂里能知道个啥,还不是和大家伙一样。他年儿半载都不出一趟门,区里县里开个会干个啥,他都把郭安屯打去了,半年多他都没有去过下马河,他能知道个啥,没报纸没广播更没文件,除了卧马沟这个小圈子,他啥也不知道。吴根才撮着牙花子寻思好一阵才说:“听安屯开会回来好像说过,国家要搞五年计划,要搞工业建设。城里人多了肯定吃粮食就多,吃粮人多了,肯定粮食就紧张。粮食紧张对咱们种庄稼的农民应该是好事呀,你说是不是,咱手里的粮食就能换回来更多的钱你说是不是,咱还怕他粮食紧张。”

李丁民有些忧虑地说:“有粮则稳,无粮则乱。我是怕粮食一紧张,社会上再出上个啥事情。”

吴根才就果决地说:“啥事也不怕,现在是咱共产党坐掌着江山,坐掌着天下。能出啥事?会出啥事?就是出了啥事又怕啥,啥能比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厉害,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几千年的旧社会都让咱共产党推翻了,共产党还怕啥事情。你说是不是。”吴根才到底是卧马沟的农会主席、党小组长,他虽然对卧马沟以外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他对新社会对共产党却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还有,在个人的性格上他比李丁民也乐观开朗的多,在粮食紧张这件事上,他和李丁民的想法不完全一样。他觉得粮食紧张是件好事,起码对他是件好事,因为他手里也存攒着几十石粮食。

第二天,卧马沟坡上坡下村里村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嘴里谈说的就全是有关粮食紧张的话题。卧马沟是一个很闭塞的小山村,它和山外的世界几乎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这里的人们大多是根据自己的臆想去判断外面的事情。听到下马河集上的粮食紧张的消息,他们的想法和反应也各不相同,他们有的兴奋,有的紧张,有的难过,有的相信,有的怀疑,有的欢笑,有的熬煎。卧马沟三十几户人家除个别的一两户外,几乎家家手里都有余粮,就连耀先月儿这些年也慢慢存攒下十几石粮食,他们的土地是全村最次最少的,他们手里都有粮食了,谁手里还能没有,谁家的地也比他们的多比他们的地好。但还就是有两户人家手里没有存攒下粮食,一户是郭晋平,另一户是谁也想不到的民兵队长郭安屯。

郭晋平是因为娃子多,拖累大,女人又不顶一个人使,七八张嘴吃,就他一双手干,他猴儿四十年也攒不下余粮;郭安屯和郭晋平就不一样,郭安屯原来也算是一个庄稼把式,他的女人彩兰也是个人尖,可他就是没有攒下粮食。他是心思不在庄稼上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成天都在想啥干啥,别人钻在庄稼地里红汗黑流铆足了劲破了命干的时候,他却肩上扛一杆长枪,在四十里马沟河里来来去去的忙其它。他的女人彩兰又是一生气就要安锅垒灶海海地饱吃一顿,这几年过来他的粮囤里除了一点口粮,没有剩下多余的粮食。

在下马河的又一个集日里,卧马沟的好多人都去了,他们要现场验证一下虎林的话是否属实,一些人还试探性地背了一点粮食,一些人干脆就是甩着两只空手。卧马沟的一群人进了下马河没有在大十字上多停,就直接涌进粮市的这条街。今天集上的粮市和上一集又不一样,街中间牙行门上挂了一把挺大个头的铁皮锁,那些穿着宽衣大袖的牙家不知道都干啥去了。牙行旁边的一座大房子粉刷一新,敝开着大门,门边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国营下马河粮食购销站。粮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算少,但交易粮食的人却几乎没有,那些在粮市上来回走动的人还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往年一割倒麦子,下马河集上的粮市就火旺起来,那蹲着的粮食桩子比人还稠,今天这是咋啦?既然粮食紧张了,那上来捏价籴粮的人就应该多呀。虎林说的戴细草帽穿白府绸衫的外地粮客咋也不见一个。卧马沟这一群人站在粮市当间好一阵不见有人过来捏价,他们中间不少人手里都提着一疙瘩粮食呀。

终于还是有一个人过来了,是过去牙行里的一个牙家。他过来急匆匆地把手里提着粮食的几个人叫到背阴的墙角,伸着手在袖口里捏起价。卧马沟的人就把虎林说的价钱捏出去,对方却捏回来一个极低的价。这是啥回事?不是说粮食紧张了吗,粮食紧张了价钱就应该上去呀,为啥不上反而还降下去了,卧马沟背粮来的人都把眼窝睁大。这时对方说话了:去看看国营粮站挂出来的牌价吧,我这出的算是高价。老实的卧马沟农民越糊涂了,不知道究底这是因为啥,粮市上没有粮食,粮价却降而不升。

就在卧马沟的一群农民迷迷惘惘不知何去何从时,从国营粮站敝开的大门里出来几个带红袖箍的人,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用白铁皮卷成的喇叭筒。这几个带着红袖箍的人一出现,那些在墙根里捏手讨价的人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扭头走了。

下马河粮站是昨天刚挂牌成立起来的,带红袖箍的人都是新成立的粮站才从别处调来的工作人员,那个手提铁皮喇叭筒的人就是站长。他们从粮站里出来,就看见过去的几个粮市上的牙家,正缠着卧马沟的一群农民在背阴的墙角捏价,他们就快快地跑过来,捏手交易粮食的几个人扭头走了,卧马沟的老实农民就直接面对跑过来的粮站工作人员。这几个带红袖箍的工作人员过来,不由分说扯起他们的装粮食的毛裢布袋就往粮站里拉拽,手里拿着铁皮喇叭筒的站长把嘴对在喇叭口上,哇哇地喊起话:他要农民兄弟表现出爱国的精神,把手里的粮食卖给国家,不要卖给那些私商,卖给国家就是对国家工业建设的支持,就是对国家的贡献。同时他警告那些私商不要抬高粮价,不要和国营粮站争抢粮源,不要藐视国营粮站的权威,警告私商不要忘记刚刚过去的三反五反的教训,要认清形势,不要和国家作对,要支持国家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等等等等

卧马沟的农民那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灰头土脸地在站长喇叭筒哇哇的喊叫声中,乖乖地跟着带红袖箍的人走进国营粮站,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手里的粮食过了秤,只是在接钱点数的时候才彻底醒悟过来,这哪里是自由贸易,分明是强买强卖。卧马沟农民手里拿到的钱比市面上少好多,这让他们找谁说理去。

从下马河集上回来,卧马沟的农民就把手里的粮食捏的更紧了。他们也从国营粮站站长的铁皮喇叭里把事情搞清楚了:国家在搞建设,城市的人口在不断地增加,对粮食的需求也在不断地增加。以后粮食会越来越紧张。但是国营粮站又控制了粮市,还给粮食限了价。手里的粮食那还敢再随便卖呀,等着吧,总有一天手里的粮食会卖出好价钱,城里那么多人总不能不吃吧。

卧马沟手里存有余粮的农民虽是这样想的,但心里总归不安。过去几年麦子只要一割倒,下马河集上的粮市立马就红红火火地旺起来,粜粮食的人多,籴粮食的人也多,外地的粮客,当地的缺粮户,都往下马河集上涌。下马河集上的粮市,是远近有名的粮市。三六九一逢集密匝匝的粮食桩子能排半里长,牙行里的牙家们藏在袄袖里捏价的手,一天忙的都伸展不出来。粮市上的粮价就是在牙家们暗藏袖中的手上像温度表里的水银柱一样,被一点一点捏起来的,粜粮卖米的农民们也就是随着这升高的粮价兴奋起来。农民们日晒雨淋,辛苦一年,就是在这时候才能兴奋一次,他们就是在这升升降降的粮价中来安排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活,在庄稼人手里粮食就是货币,粮食就是钱,一年的余缺,一年的花费,一年的计划全在粮市的自由买卖里。可是现在突然粮市出问题了,庄稼人手里的货币让国营粮站几个带红袖箍的人卡住不能顺畅地流通了,庄稼人的生活就没有了头绪,粮食捏在手里卖不出去,他们就购不回来种籽化肥农具,就买不回来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你说他们能心安。别的村还有远路来的粮客走乡串村出好价钱收购粮食,但没有人进马沟河,私商粮客在四十里马沟收下粮食运不出去,他们收下的粮食一到下马河大十字就让国营粮站的人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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