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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初冬的山坡上一片萧条。

落了叶子的树木,像褪了羽毛的山鸡,显得凄凉颓糜,依坡而居的卧马沟村失去绿色的衬托,更显的灰土土的,没有了一点生气。无聊而又漫长的冬闲开始了。

日头照不到窑垴上,人们就赖在炕上不起来。与往日相比,崖口上的耀先月儿起来的也晚了,天全明了,耀先才起来拖着那把自己用树枝儿绑扎起来的扫帚去扫巷道。扫全村的巷道是他不能推脱的差事,除了天阴下雨,他从来没有空落过,从来也不敢空落过。三年了,他都记不清扫烂多少把自己绑扎的扫帚了,反正隔上几天,他就要割一捆带刺的杜梨枝回来再绑扎一把。没有办法,他没有钱卖结实耐用的竹扫帚,就是有钱,他也舍不得。他只能用自制的扫帚去扫街,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由月儿陪着,两个人一起扫。有时候也是一个人扫。今天就是他一个人出来扫的。

耀先抱着扫帚从坡道上扫下来,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也就不知道丢人现眼那些事情了。刚开始的时候,一拿起扫帚就感觉到了羞辱,总是尽量避着人在天不明的时候就把全村的巷道扫完。现在松懈了,也不避什么人了,避开人又有什么用,站板凳挨批斗那么羞辱人的事都干了,扫街让人看见又有个啥。早就是个这了,还顾及什么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卧马沟谁还会给他面子。就连那些一身奶气没有褪完的黄口小儿,见了他都指指划划地直喊:地主的儿子,地生的儿子。躲人避脸还有啥意思。

在下面扫完场子,耀先把扫帚往胳肘窝里一夹,把手往袄袖里一充,缩着脖子往回走。到底是冬天了,大清早起寒风嗖嗖地直往身上钻。走到皂角树底下,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上看看,树上羽翼一样的绿叶早让秋风吹落,枝梢上挂满的镰刀一样的皂角,也早在霜降那一天被人们用长杆和勾镰敲打完了,树上只剩下长满针刺的秃枝儿。“不知道明年的收成好不好?”耀先在心里说一句,他期望着明年开春的时候,这皂角树能再开出一片旺旺的白花。皂角花开的越旺,庄稼的收成就越好,这是卧马沟几辈子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耀先在皂角树下稍稍停留一下,就又缩着脖子充着手,胳肘窝里夹着扫帚散散漫漫地往崖口上走。“拴娃。”听见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耀先赶紧扬起脸,这是到了李丁民的场院门口了,他循声望过去,看见李丁民正一脸喜气地站在敞开的栅栏院门里看他呢。“丁民哥,你早。”耀先脸上也荡漾起一片真诚的笑容,在李丁民跟前他就不是太感到拘束。

“拴娃,麻烦你给小三子起个名吧。”一听李丁民说出来的是这话,耀先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他赶紧拱着手向李丁民道喜:“恭喜了丁民哥。”“同喜同喜,给娃起个名吧。”李丁民又说一句。

耀先复又紧张起来。他懂的山里撞干亲的风俗和规矩:孩子临盆落草后,孩子的父亲出门“碰”上的第一个成年人,就是这孩子的干亲。当了干亲的人就要给才降临人世的孩子起一个名字,那怕起个猫儿狗儿也是孩子一生的名字。这种风俗的关键不在给孩子起叫什么名字上,关键在那个“碰”字上。人们都是在窑里算计好了才出门去“碰”亲家的,不然出门碰上一个仇人,坏人,怪怪人怎办。所以出门“碰”上的人一般都是主家予先就想好的人。能让人“碰”上干亲是一种荣耀,在这种时候耀先让李丁民碰了干亲,他不能不感到紧张激动。

李丁民出门碰上耀先是既有准备又没有准备。夜黑间水仙生下老三,李丁民就想着给儿子“碰”个什么干亲回来。“碰”干亲只是地方上的一种风俗,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孩子满月一过,这个干亲也就没事了,留下的只是孩子的名字。李丁民爬在新生儿的脸上看了一阵,觉得还是要给孩子起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好,大儿子和二儿子“碰”回来的干亲都是吴根才,他给孩子取的名是个啥呀:大窝、二窝。老三是万不能再叫三窝,再叫窝,水仙不就成猪了,只有母猪下崽才一窝一窝地叫哩。于是李丁民想起耀先,在卧马沟的成年人里,没有一个识文断字的,只有耀先在下面的三合镇念完了高小,是个能拿起笔杆的秀才。但“碰”个地主回来他多少也有些顾虑,他就和水仙商量。水仙躺在被窝里身子有点虚,但神志不乱,她悠悠地说:“再不要叫窝了,难听死了。还是让拴娃给起个好听的名字吧,拴娃和月儿都是上过学的人,也是一对好人,牺惶人。”就这,李丁民开了栅栏门就“碰”上耀先。

耀先真有些感动,“碰”干亲虽然只是地方上的一种风俗,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能让碰上干亲总是代表着一种尊敬。尊敬,土改以来他受到过人们的尊敬吗?没有,土改以来他受到的尽是人们的白眼和歧视。耀先把身杆儿站直,把夹在胳肘窝里的扫帚拿好,他要周周正正的象个干亲的样子。“丁民哥,这真是一件大喜事。就叫来喜吧,随着这件喜事,还会再有喜事来。”

“来喜,好,好听。有喜再来,好。就叫来喜。”李丁民感到满意,连着称赞几声。

耀先哼唱着曲子走上崖口,扫了三年街,这是第一次。月儿不知道他在下面碰上了什么事,看着他兴高彩烈的样子,心里直嘀咕:今天这是咋啦?往常扫街回来总是展不开眉,总是窝着一肚子气。月儿拿一把小笤帚过来给耀先扫身子,忍不住问:“啥事嘛?看你喜欢的样子,嘴都咧歪了。”

耀先伸展开双臂,让月儿上下前后地扫着,见月儿问,就兴冲冲地说:“我让碰干亲了。”月儿一楞。耀先顺势在她脸上亲一口,故意惊乍地说:“碰干亲,你知道不知道啥叫碰干亲?”

月儿当然知道啥叫碰干亲,她怎么能不知道呢。这是中条山上古老的风俗,无论是谁,让碰上干亲都是一种荣耀。可是谁会“碰”他们呢,谁愿“碰”他们呢,谁肯把这种荣耀,这份尊重送给他们呢。

“是丁民哥。我回头上来就碰上丁民哥,他一见我就笑着说:‘拴娃,给咱三娃子取个名儿吧’就是这,我就给他起了个:‘来喜’”说话时耀先还是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

月儿深幽幽的眼里流溢出泪来,这泪与以往那些伤心委屈的泪截然的不一样,这泪是甜的美的醉心的。她想不到现在还有人把他们当人看。耀先理解月儿此时此刻的心情,刚才让李丁民“碰”上干亲的那一瞬,他也激动的差点流出泪。他伸出胳膊揽住月儿的肩膀,爽朗地说:“走,回窑吃饭。”

在耀先下去扫街巷的时候,月儿就抱柴烧火把饭做好了。他们的饭其实很简单,摆在小饭桌上的是两碗清清淡淡的米汤,馍盘里是几个馏热的黑面馍,菜是一碟子绿绿的韭花。进入冬天,早晚两顿他们吃的基本上全是这样的饭菜,只是晌午那顿饭才擀一点面。在小饭桌前坐下,月儿才轻柔柔地问:“水仙嫂这回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还是一个男娃,我给他起的名:叫来喜。要是女娃,我会给她起一个更好听的名字。”

月儿低垂下头慢慢地喝起米汤,一说起孩子,她心里就酸楚楚地翻涌起一股让人难以诉说的情结。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母亲。可是她不能,她的耀先那一个晚上被惊吓倒后就再没有起来过,她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当了一回真正的女人。上了崖口他们再没有过正常的房事,尽管他们夜夜都在一个被子里搂抱着,但是他们却不能。没有房事怎么能生下孩子。月儿知道在这问题上耀先比她心里还苦,所以她不能再把这话说出来,像忍受其它苦难一样,她把这不能言说的痛苦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月儿当不上母亲,不能像正常的女人一样享受美好的生活,但是她决不嫌弃耀先,不幸的命运,苦难的经历早就把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

看着月儿脸上迷离起来的表情,耀先也隐隐地感觉到了她心中的苦痛,他真想对她说上一句:你走吧,去找上一个好人,一个贫农,去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吧。找了贫农就再不用担惊受怕,再不用蒙羞受辱,再不用守着他这个没用的男人活受罪了。可是他却没有说,他舍不得呀,他的月儿是那样的美丽、善良,她就是他的一切。如果没有月儿,他早就像爹一样从崖口上跳下去了。只要有月儿陪着,就是有再大的苦,再大的罪他也能忍受得住。他不信,不能让月儿过上好日子。真的,耀先盼望着终有一天要让他美丽善良的月儿过上像爹让娘过的那种好日子,如果那一天来不了,他死都不会瞑目。

两个人都神情凝重地有了心事,就都不再说话。耀先匆匆吃完饭,提起小镢开偏窑去了。现在受着管制不许他们出村,收秋种麦忙完之后地里再没啥可干的活,耀先不愿成天在炕上躺着,躺一后冬还不把人躺出病来。他和月儿商量决定在崖口上再开一孔偏窑,他们也需要再有一孔偏窑。

在崖面上开一孔窑可不是一件小事,请十个帮工,出钱管饭,挖半月二十天才能开出一孔窑。一镢一镢地往开挖,一担一担地往外担土,可不是容易事。耀先月儿出不起钱管不起饭,也请不下帮工。他们决定自己挖,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两个月不行,三个月。上学的时候他们学过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他们决定像北山愚公一样,一镢一锨地来开挖这孔偏窑,他们不靠上帝派神仙来帮助,他们只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窑面已经洗出来了,孔洞也挖进去好几尺。耀先头上包裹一条月儿织出来的粗布巾子,抡圆了镢头在里面干起来。

月儿洗刷拾掇完锅碗,也头上顶一块帕子,拿着锨过来铲土。劳动能创造财富,劳动也能让人忘记痛苦。住到崖口上以来耀先月儿,就是用不停的劳动来解脱那不断袭来的痛苦和屈辱。

耀先月儿挖窑铲土忙忙碌碌地干了大半晌,正想要歇歇时李丁民手里提着用红布包了的两个雪白碗大的馄饨馍上了崖口,这又让耀先月儿两个人感到一阵激动,同时也有些惶恐。李丁民是根据“碰”干亲的习俗来走这一步的,碰了干亲给新生儿起了名,主家回头就要扯一块一尺见方的红布,包两个馄饨馍过来答谢。让耀先月儿感动惶恐的不是这两个雪白碗大的馄饨馍,而是李丁民的这种认真的态度。在崖口上三年,还没有一个人这么郑重其事正儿八经地给他们送过东西。耀先月儿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先要把李丁民往窑里敬让。乐哈哈的李丁民边往窑里走,边问:“你们要开一孔偏窑?”

耀先说:“闲着没事干,开一孔偏窑存放些杂物。”

“开窑不是一件小事,你们不想着请几个帮工?”李丁民再问。

耀先并不避讳地说:“咱这个条件不好请人,咱也请不起人,也没人愿来给咱当帮工。反正这一后冬闲着没事,我和月儿俩个慢慢干,今冬挖不成还有明春哩。”

李丁民钦佩地点点头被让进正窑,刚在炕沿上坐下,月儿就把一碗腾冒着热气的滚水端送到手上。李丁民把红布包着的馄饨馍放在小桌上,接了月儿递上来的开水,爽朗地说:“拴娃,你给起的这个名儿好呀,你水仙嫂满意的不行,这不,她催着让把馄饨馍给送上来。”

耀先推着红布包着的馄饨馍,惶恐的不敢接受。“丁民哥,这,你看这……”

“这可不是推让的事情,这是咱山上的风俗,是上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李丁民很认真地说这是风俗规矩之后,就把话转了,他再说:“拴娃,还要和你再商量个事。”

一听李丁民还有事要商量,坐在小桌边的耀先和站在炕沿边的月儿紧张地对视一下。“商量”这真让他们受宠若惊,有人来和他们商量事情来了,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磨难和屈辱,他们都不相信还真的有人能看得起自己,能来和他们商量事情。

“是这。”李丁民缓缓地道:“你水仙嫂听了‘来喜’这个名字高兴的不行,她就想把大窝二窝两个娃的名字都改了,你说叫个啥好,拴娃你是咱卧马沟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你是咱卧马沟的秀才。”

噢,原来商量的是这事。耀先月儿都舒出一口气,紧张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耀先默默地思忖一下问:“大窝二窝碰的干亲是谁?”

“吴根才。”李丁民不加思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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