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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根叔叔,我会死吗?”
“不,不会,你是一个小孩子呢。”
“小孩子也会死。我正在想,房子悬在峭壁上,我们的狼一吼叫起来,房子就会掉下去。上一次我们家垮掉大半边,就是我们的狼弄的,根本不是什么暴风雨。我爸爸对外面说是暴风雨,他在骗人。里根叔叔,你看我该不该走?我想同我的狼留在农场里,我已经在那边树林里看好了一个地方,我可以在那里搭一间房和它住在一起,再不住那个白蚁巢了。可是呢,我又想,住在峭壁上不是更有意思吗,只要不掉下去。我想来想去打不定主意。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可不想死。我爸爸是一位英雄。”
里根怜惜地搓着孩子的小手,虽然心里明白这孩子一点也不需要怜惜。
“小狼,你也可以不走的。你可以同我一道住在树林里,你看怎么样?将来你长大了,你就像你爸爸一样,来帮我管理这个农场。”
“这里当然很好,可是我又想去那峭壁上住。里根叔叔,你说我怎么办呢?”他严肃地看着里根问道。
在月光下,里根觉得他的眼睛像两个深洞,就像眼眶内没有眼球似的。里根心里掠过一阵寒意,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人在湖里游过来,哗哗地弄出水响,里根听出来不是埃达,是另一个人。埃达是有节奏的,那个人却是胡乱拍打,像在故意赌气一样。“是守林人。”小狼告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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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达回到农场(8)
守林人一丝不挂地上岸了,他的衣服放在堤上,他走过去穿衣。老头的侧影显得很矫健,完全不像白天看到的那副潦倒相。里根心里想:也许守林人认为这湖、这农场都是属于他自己的?瞧他多么自信啊,他的动作多么有风度啊。小狼一下子跑过去,搂着守林人,他俩亲热地说着悄悄话走开了。
里根不眨眼地看着那一老一小离开的背影,心里升起某种遗憾。不知怎么,他觉得守林人才是真正的地主,此地的一草一木大概都在他的梦里,而这个小孩则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自由的鸟儿。据说守林人一家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了,从前这里是真正的野地。忽然,他的视野里面出现了鹿的侧影,鹿在对岸的堤上,有一大群。以前他可从未听说过这山里有鹿。金夏叫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僧侣替自己管理这么大一个农场呢?看着对岸这些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鹿,里根感到前途茫茫。此时,金夏可能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吧。
他无精打采地回到拖车里头躺下,在臭烘烘的气味里闭上眼。
“里根先生,我今天要上任了。”守林人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你?”
“啊,一定是金夏这家伙没同您说,这个家伙!”他将车窗拍得直响。
“他说的是一位僧侣。”
“我原来就是僧侣嘛。这个家伙,故弄玄虚!”
“你进来谈谈吧。”
“不,我要去工作了。里根先生,昨天我梦见我们的农场扩展到了东海岸,金夏是个很有气势的人呢。”
又闭目想像了好久,里根还是不能将守林人想成一位农场的经理。这些年来,大家都将他看作一个肮脏的古怪老头,独自住在那片荒地里。在以往的那些年头里,有无数次他曾萌发了想同他谈话的冲动,但一走到他的门口就被恐惧慑住了。难道他里根不是一个掠夺者吗?这块地原来是野地,守林人的家人世世代代住在此地,而守林人自己,是那个家族惟一的后裔,他理所当然地是将这片土地看作了他的。现在里根将土地改造成了农场,让他做守林人,他心中还不知怀着什么样的歹毒的怨恨呢。从那扇敞开的破门那里望进去,里根总是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把雪亮的三角刮刀。
多少年来,也许这个老头在同他暗中角力?有好多次,里根曾听人说他快死了,他奄奄一息了,看来这全是烟幕。这个怪人,就像是从大地深处控制着此地,他终于一点一点地蚕食过来,夺回了属于他的东西。金夏的虚假的扩张只不过是转移了里根的注意力而已。该死的金夏,他是从哪里来的、干了些什么?里根思来想去的,但他同金夏第一次会面的情景总是一片空白,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那似乎是在b城的某个地下人行道;又似乎是在家中的厨房里,在半夜时分,当他去厨房取白兰地酒的时候。是他邀请他来农场工作的,还是金夏自己要来的?或是某个第三者介绍他来的?现在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鲜明的记忆都是从金夏来农场之后开始的,都同山坡上被白蚁蛀空的木板房连在一起。现在判断起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阴谋,是早就策划、串通了的阴谋,同某些古老的再也难以追溯的夙愿有关,就连他的司机,那小伙子,也在这事件中充当角色,从一开始便如此……那么阿丽呢?想到这里,里根觉得自己成了溺水的人,像那个姑娘一样,只不过他没有穿制服,可以隔一会儿到水面呼吸一次。
阿丽悄悄地到车上来了,她在帮他准备早餐。里根心存侥幸地想:或许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是多么安详啊!
“新的经理不打算搬家,还是住在他原来的小屋里。”
阿丽终于说出了这个可怕的真实。怎么会是这样?!
他必须张开眼,必须起床,世界没有从他面前消失。他看见一只湿淋淋的乌鸦从窗口冲进他的车内,掉在洗脸盆里头。一股湿热的、动物的气味在车内弥漫。鸟儿半睁着眼,就像在凝视他。阿丽小心翼翼地捧起受伤的鸟(也许没受伤),下车走向草丛,将它放进草里头。她口里不停地说:“小家伙,小家伙,你多么莽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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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达回到农场(9)
“里根先生,你应该振作!”她在离开时这样说。
当他从窗口探出头时,暴烈的阳光使他发生了短暂的失明。
埃达走出自己的小屋,来到那个地方,现在,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他已经完全不是农场主的样子了,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男人。他瘦得那么厉害,那套旧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他的身后是那辆拖车,黑衣女人的裙子在拖车后面闪动着,那女人躲在那里干什么呢?早两天埃达看到,金夏的那栋木板房完全倒塌了,几只野狗在废墟里头钻来钻去的,那一家人不知上哪里去了。
她想道:“今天的天空是绿色的。太奇怪了,怎么一大早天空就是绿色的呢?”她来这里的路上经过橡胶园,园里一个工人也没有。
里根先生显然看见她了,但是他的眼神那么空洞,他沉溺在一种恍惚的境界之中。“里根先生!”埃达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车后的那女人不见了。埃达跑过去一看,车后根本没有人,再往车里头一瞧,只看见阿丽在打扫卫生。
“埃达,你看什么呢?现在一切都改变了。”阿丽头也不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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