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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有道那时想,这样的性格,逢上这样的命数,怕是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
傅文似乎被噎了一下,哽了哽,才道:“那是自然。”
转头又对着尹天清理直气壮道:“尹大人,你听到了,此人因子虚乌有之事对我兄弟二人怀恨在心,而我兄长正是在他住的地方遇害,又被他现的,好一出贼喊抓贼的把戏!”
他拱了拱手,道:“请大人明察。”
尹天清虚咳一声,他已想起曾在何时何处见过这个祝槿了。
不错,七年前,当时这孩子来府衙控告傅氏兄弟二人将自己的老父打成断腿扔弃在街边,人证、物证俱在,但碍于傅氏兄弟的身份,尹天清判了个“证据不足、疑证不论”,轻轻撇过。
然后呢?尹天清努力回想着。
哦,对,然后是傅氏兄弟咄咄逼人,非要那孩子亦戴上双铐,而他自己,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考量,只是让他戴上了一副脚镣。“养子嘛!”当时他说,“宽大处理吧。”
尹天清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得一阵阵心虚。谁能想到那样出身的孩子如今也能蹑居鬼差?
他又开始头痛起来,这案子,当真难办,最好是能另寻凶手,最好双方都不得罪,皆大欢喜。
他思忖许久,终于开口,道:“傅先生,此案离奇,还须慢慢地查,方能将真凶绳之以法,而不冤枉了好人啊!”
傅文听得此言,拂袖便去,只留给他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尹天清只好又对祝槿与袁有道讪笑道:“二位,我们继续,继续。”
尹天清回到家舍时,酉时已过,他心头一片惨淡愁云——这案子既无可靠的目击证人,亦无确凿的证据。芜宫已经派人去搜查过了,什么也没找到,那把凶器匕亦是寻常可见。
正在他自怨自艾之时,家门忽然被叩响,不一会儿,府丞便急匆匆冲进屋来,喊着:“大人,大人!大事不妙了!”
尹天清眼皮狂跳,强捺住不安,问道:“何事惊惶?”
府丞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五官近乎错位,苦声道:“我们的人随祝槿去芜宫,刚进去,傅文就带了一众鬼兵,将那祝槿掳了去,往君囿去了!”
尹天清听罢,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恨声道:“这、这、这……”
君者,鬼君也。囿者,君王养畜驯宠之墙苑也。君囿,便是鬼君蓄养鬼宠之苑。只是近十许年来,鬼君已将此囿废弃,于是君囿,便成了魁城权贵滥用私刑、铲除异己的所在。毕竟——
堕君囿者,无人出还。
第6章落君囿
祝槿被一众鬼兵从高耸的环墙抛入漆漆的夜囿时,天上正挂着一轮小巧而清亮的下弦月,那月被粼粼的纹云包裹着,像是被拥簇在重重锦罗里的少女的下颏。
祝槿被大力抛起,又于空中急下落,身下的黑暗溶溶滚动,倏忽便吞噬了他。
扑通一声——祝槿砸进一片汪洋之中,甫一落水,水浪即被激起数丈之高。
祝槿感到一股强劲的冲击与拍打之力,让他耳中轰然嗡鸣不止。他凭着直觉努力拨开水流,向高处游去。
游过许久,他挺身出水,吸入口凉气,咳出呛水,睁眼打量四周。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条环旋在天的河流,或者说,是一条螺旋盘亘的星河。
河水静静地向下流淌着,从祝槿的位置俯瞰下去,河道一圈圈地缩小,直至缩成一个黑点。
夜色极深,而河水之上,无数点星光明灭不止,像是散在水中的细细银屑。
水波挟着祝槿向下游漂流,这应是一个极厉害的法阵——他想起一些关于君囿的传闻。
当年,鬼君驻守魁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纵一把大火将三十三宫烧成烬灰,又别起宫囿,宫曰君安宫,囿曰君囿。
民谚有云:“君寝何处?君寝于囿。”传言一到晚间,鬼君便会驾临君囿。有人说,君囿里藏匿着一位倾城佳人,以致鬼君夜夜专宠;也有人说,鬼君在此修术炼鬼,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血前仇,一举将天界众神剿灭。但不管真相如何,这座弃囿恐怕都凶险非常。
祝槿凝神默念道:“观水凝作冰,化生如是舟。”
——水想术是一种依托至柔、至阴之水化生万物的水生术法。法阵之水本便是意念所化,祝槿借此施术,果见眼前荡漾的黑色水波逐渐凝固,慢慢结成一块儿,变为一片浮槎形状。
祝槿爬上冰槎,从怀中取出袁有道给他的钥匙,借着星光,摸索着插入脚镣的锁孔中,轻轻拧动——啪哒一声,脚镣应声而开。
祝槿凝视着打开的镣铐,还来不及生出什么感慨,就霍然一惊——他维持着当下盘坐低头的姿势,一眨不眨地盯向腿下的冰面。
浮槎之下,一只只稚幼、蜷曲的手正紧紧贴覆在冰上——婴儿的拳头!
那些拳头被水泡得白、起皱,怯怯地张开,五指与手掌轻轻拍打冰槎,徐徐又合成拳状。
祝槿缓缓地抬起头来,只见水面之上,成千上万的婴儿拳在泠泠波光中翕合着,与水光一同闪烁,仿若在呼吸。
他试探着将手中的镣铐丢入不远处的水中,几只婴儿拳立时争抢、夺取,随即一同撕扯着镣铐直下深水而去,霎那不见。
聚集在冰槎附近的婴儿拳则因始终抓附不住猎物,急得四下乱转,更急迫地张合着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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