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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菡忙挣起身子,透过后门缝隙向外张看,那五个人果然一起沿着汴河北街向西走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工夫细想,忙用肩膀猛力撞车门,连撞了十几回,都没撞开,忙回头朝柳碧拂急急示意,让她来一起撞。柳碧拂却并不起身,只抬头望着邱菡,目光慌怯闪动。
邱菡怒瞪了她一眼,心里恨恨唾了一声,这一唾积聚了她这大半年来的怨恨。她不愿再理,自己转身又拼力撞起来。倒是玲儿,也挣着跳下木凳,过来和她一起撞。母女两个才撞了几下,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拍了一下车门,一个男子低声喝道:“莫乱动!再动,先宰了你女儿!”
随即,车子又动了起来。
邱菡眼前一黑,就如身处井底,井盖砰地重又盖死了一般。她身子一软,忍不住坐倒在车厢里,望望玲儿,再看看珑儿,一直尽力压住的怕惧一起涌起,不由得呜呜哭起来。
冯赛在杏花冈想了许久,理不出什么头绪,便吩咐阿娴和阿山夫妇继续寻找。他自己又去见过了厢长,那里仍没有什么结果,派去报案的两个厢兵也已经回来,都没有找见右军巡使。
冯赛本想再多托些人去寻右军巡使,但随即想到弟弟冯宝。眼下并不知道冯宝是否真的牵涉其中,在见到弟弟之前,还是暂时不要惊动官府为好。于是,他谢过厢长,赶回家中。
他住在城西万胜门内,甕市子街横巷里,这一带原先多是官户,官员迁官还乡徙居的多,这里便渐渐全都被商户们买占。冯赛的家是一小院宅子,前后三进,一厅一堂八间房。是来京七八年后,攒了六百贯钱典买的。才进巷子,就见小茗在院门边焦急张望着。
小茗也怕担罪责,一张秀巧的小脸吓得蜡白。进到院里,冯赛先温声安慰了几句,才又详细问了一遍。小茗还是那些话,并没想起什么新东西。冯宝也一直没回来。倒是那个牛小五送来了乳酪和两条鱼,她已经收下。另外,鱼行的人来找过冯宝,看着有些急。
鱼行的人来找冯宝做什么?冯赛又一愣,但眼下顾不到这些,他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株开得粉霞一般的海棠树,心里乱麻麻,找不到丝毫头绪。
尤其冯宝,让他心头更升起一团阴云。他凝神细想,冯宝做事虽然极不牢靠,但始终敬慕嫂嫂,甚至比跟冯赛还亲些。在冯赛面前,他还时常使性耍赖,但对邱菡从来没有过丝毫不恭。若轿子真是他雇的,他为何要说谎?那几个人又为何要绑架邱菡母女和碧拂?难道是临时起意?若是临时起意,又怎么会预先埋伏着人?
照目前情形来看,就算官府出动人马来查,恐怕也难找到绑匪踪迹。眼下大致能断言的是,绑匪绝不会无缘无故绑架人,不是报仇,就是求财。他始终想不起自己有什么仇人,那便该是为钱财。若真是这样便好了。绑匪要求钱财,必定会设法跟他联络。无论要多少钱,答应他们就是了。
想到此,他心头才略略宽松了些。想起胡商易卜拉还在等着自己,炭商的事更加紧急。在这里也是空等,不若先去尽快了结了那两桩事,也好专心寻找妻儿。
于是他吩咐小茗,若冯宝回来,让他一定在家里等着。说完便骑马向东水门赶去,经过孙羊店时,一眼看到崔豪在拉弓,他忽然想起崔豪在城里结交的力夫多,便过去拜托崔豪。崔豪果然豪爽,立即让刘八和耿五去传信。
冯赛连声谢过后,出城门来到龙柳茶坊。胡商果然等得不耐烦了。冯赛忙引着易卜拉和仆从、骆驼,过了虹桥,拐到桥东的房家客栈,他那瓷商朋友一般都歇泊在这家。
冯赛先到房家客栈临河的茶肆中一瞧,那闽西来的瓷商朋友贾庆果然已经到了,肥胖的身子斜靠在椅子上,正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人冯赛认得,也是牙人,名叫鲁添儿,三十左右,细细瘦瘦,常日替人典赁房宅店铺。两人见到冯赛,都笑着起身拜问。
鲁添儿笑着道:“冯二哥,我只是和贾相公闲谈,可没有钻撬你的买卖啊。”
冯赛只笑了笑,随即将胡商引介给贾庆,并从腰间取下一面木牌子,那是官府发给入籍牙人的身牌。他将身牌递给易卜拉和贾庆看验,两人都笑说不必,冯赛忙道:“你们两个是初次交易,还是照行规来。”两人便随意看了一眼,随即还给了冯赛。冯赛照官府明令的规矩向两人宣读牙牌上所刻文字——
牙人冯赛,籍贯江西洪州,主揽茶盐、丝帛、瓷器、香药、柴炭等物货钞引。凡说合交易,一、不得将未经印税物货交易;二、买卖主当面自成交易者,牙人不得障碍;三、不得高抬价例、赊卖物货、拖延留滞客旅,如是自来体例,赊作限钱者,须分明立约,多召保壮,不管引惹词讼;四、遇有客旅欲做交易,先将此牌读示。
第四章
豪商、场院、破产
利之所在,民所竟趋,倘无官以司之,
则智诈愚,勇陵弱,攘夺诞慢,决性命之情以争,无所不至矣。
——王安石
瓷商贾庆的船就泊在岸边,三人一起上船看货。
那些瓷器都成套装在黄杨木箱中,每一格底下都铺着软絮,垫着白绢。幽亮黑瓷衬着雪白细绢,异常醒目。
易卜拉轻手拿起一只瓷盏,里里外外仔细看视摩挲。冯赛也帮着看验,的确是一等货色。双方又议价,冯赛几句话帮他们谈定了价。易卜拉只有五头骆驼,要了二十箱。总共五十六贯,折银二十八两。
三人重新回到岸上,走进茶肆。冯赛向店里讨来笔墨,取出买好的契书,填好交易物件钱数,让易卜拉和贾庆分别签字画押,又让伙计去请客栈的主人房敬来作保。
房敬四十来岁,生得矮矮壮壮,逢人见面始终乐呵呵的。为拉拢客商,他常替住店客商作保。今天,他过来却苦着脸道:“冯二哥,我不敢再替你作保了,上午那个炭行的吴黑子来,说不见姓谭的送炭来,高声大气嚷着让我赔他的炭,还险些要动拳头……”
“实在对不住房老兄。是我没办好,连累到您了。不过,贾大哥您也熟,眼下这桩买卖也简利得很,货就在船上,定了契,就付钱,没有什么好牵扯的。这会儿去另寻保人,又得耽搁时间,还请房老兄再帮衬一回。”
房敬笑着摇摇头,看过契书,没再多话,捉笔也签了自己名字。
易卜拉从背囊中取出一锭三十两的银铤,房敬唤伙计取来锤、凿和秤,替易卜拉将银铤凿下来二两,仔细秤好后,易卜拉将银子当面交给贾庆。贾庆也随即回到船上取来五陌铜钱,付给冯赛做牙费。这时瓷器木箱全都搬上岸,捆好在驼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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