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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1页）

九月，站在戏园子门前的蔺兰庭，瞧着东方明晃晃的太阳，跟身旁媳妇说：“这一出伏天，瞧瞧这太阳，软塌塌，都是虚火，一副懒洋的洋做派，让人清早瞧着就没精打采，提不起神。”

金崇雅抿嘴一乐：“当家的，这怪不得人家日头，是您整宿不睡觉那折腾，是您自个儿没了精神儿。”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蔺兰庭没理她，瞧来福撅着屁股，在告示牌那糊戏报，蔺兰庭走过去瞧了瞧：陈世恩和钱贵的《打严嵩》，韩金魁的《红羊古洞》，花玉书，钱贵《买雄鸡》，齐炳泰《罗成斗关》，最后是压轴大戏《连营寨》；蔺兰庭摇晃着手中扇子说：“瞧咱花老板，就着戏码软，没什么料啊？”

对跟着过来的金崇雅说：“昆戏唱到这份上？越唱越抽抽回去了。

哼！整天跟姓温的那泡着，他哪还有那份心思唱戏啊？”

金崇雅瞧瞧左右：“当家的，这男人和男人，真还能闹出男女间那点事情？”

蔺兰庭白了她一眼：“你个妇道人家，尽打听个荒淫无耻之事儿，你这都那学来的？”

当着来福，金崇雅让蔺兰庭数落个大红脸，嘟噜着小嘴：“这不是你昨个儿夜里拿个活，净往人家后腚上骚性，您这是哪学的唱段？”

蔺兰庭听了媳妇的一番话，噎得他，直翻白眼：“去…去回去看看孩子！太阳底下说俩口子被窝子里的事儿，造孽！”

他正要转身儿，金崇雅扔回一句：太阳底下您像棵葱，月亮底下您可是真能忙活。”转身而去了。

蔺兰庭瞧妻子，故意扭动婀娜的腰身，心想“小娘儿们，跟我这散骚性，今儿个晚上，还得收拾你。”

叔婶二人之间对话，这半大的孩子来福，听着迷迷噔噔，像是啥秘码，可就凭叔说：俩口子被窝里的事儿，这准是啥俏事儿？

从祈谷坛台阶瞧过去，圜丘坛上站着两人，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男的是方和安，女的是墨丫。

秋天，天坛没什么人，那年间，天坛还不是个公园，归皇家属地，可自打革命胜利，原本看守祭祀坛的二百多兵丁，没人管啦，也没了月俸，头二年，礼部还有人常来瞧瞧，送些粮谷，后来人影全无，士兵们没吃粮，没俸禄拿，今儿走十个，明儿走二十，接下来一年工夫，二百多人走的，就剩下三个老实人。三个老实人，也得过活，就在坛里开辟了几块地，种上玉米地瓜，过上日子。

兵丁走了，坛子空了，有那好新鲜的主儿溜达着进来，瞧瞧，种地的士兵一开始还管管：“唉…您老走错了地界儿了，这是人皇上家私坛，您进来就不合适喽！”

时间久了，也没人听了，这祭祀的天坛，早起遛鸟儿，傍晚遛弯，成了城东南老百姓的大公园。

自打墨丫，被方和安堵在祥义号绸缎店门口，墨丫心里头就有了和安这个人，女人就怕撩，何况还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呢。

而方和安也像被墨丫拿了魂，隔三差五地，就往大栅栏这块跑，事无三不成，和安有心，墨丫有意，俩人还就好上了。

墨丫明白，这事情拿不到台面上，俩人见面都是躲着，藏着人。二就找那没人，静僻的地方说说话。

墨丫没说她家里的事情？还就是没说，原本墨丫是想对方和安讲清楚，可一见这年轻漂亮的美少年，就忍住没说！心里喜欢，怕吓着人家，没了想头，每次出来，又得瞒着大奇，又不能告诉和安，墨丫心挺累，可心里甜，甜的像吃了口蜜，女人的心思，难琢磨。

今儿，俩人相约去瞧天坛，这是上次分手前订约好的：“三天后，早起九点钟，天坛西门碰面。”

墨丫指指远处的祈谷坛，又用脚踢了踢圜丘坛玉石栏：“安先生您说说，这那个是天坛呢？”

墨丫这一问，倒是把方和安给问住了：“这是天坛，就是旁边这祈年大殿？”

墨丫抿嘴一乐：“那是皇穹宇。‘’

‘’皇穹宇？那咱脚下就是天坛？‘’

‘’也不是，咱这叫圜丘坛。您瞧见了吧，泰神殿下面那三个台阶，叫祈谷坛。”

方和安笑了：‘’哟？我这一问三不知啊！‘’

能把方和安考住了，墨丫挺高兴，扶着栏杆跳了跳脚：“这些是听我纳克楚讲的。”

方和安一愣，这是句满语，和安听出来了。

“纳克楚是满语？”和安问墨丫。

墨丫点点头：“是的，汉人称舅舅。”墨丫知道自己一时高兴，说漏嘴了。

自打离开花草胡同，墨丫还没和别人说过自己的家事，她知道，武家人知道，她不提，人家不提，怎么多年了，一直埋在心底，就今儿一时高兴，嘴巴没把住门，秃噜了。

女人喜欢上了男人，就想掏心窝子，经和安这么一问，墨丫就把自己的身世，来龙去脉，就跟方和安说了。

听墨丫这么说，方和安着实吓了一跳，本来以为这姑娘，就是个陋门寒窗，小户人家的孩子。这可好，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启勋家的姑娘，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这可真是天涯路上，竟有个同路人：“您真有两个孩子？

方和安不信：您该不是蒙哄我？”

“您瞧我这脚，汉人有这般模样的脚？”墨丫把大脚丫子，伸出来让方和安看。

方和安说：“您把脚放回去，这我信！您是旗人，可您是孩子他妈，我不信。”

墨丫叹了口气：“得，我这也是没法子，人家救了我的命，又把我养活大，我一家人都没了性命，我这也是为报答武家的恩情。”

墨丫这番话，让方和安听得糊涂：“大姑娘，您家里当年的遭遇，您可都清楚？”

墨丫点点头：“是我亲眼所见！”

方和安说：“这我信，可后来那些事情，您也清楚？”

墨丫：“是我养父和大奇讲的。”

“得！大姑娘，看起来这事情，您还不都清楚，启大人当年被杀于菜市口，确实是真，可启大人家人，可没有被诛杀，而是被流放出京，配宁远了。”

“啊！”墨丫大吃一惊：“方先生，您说可是真话？

方和安点点头：“这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虽然方和安当年不过几岁，可住进了花草胡同后，常听长辈们说起启勋一家人的遭遇，前二年听家人讲：有启家人，来寻过孩子，看起来丢孩子这事儿，是真，他记不错。

这是怎么话说的呢？十几年来，墨丫听到的都是启家无人啦，今儿个，这不是晴天一个响雷吗？墨丫吃惊的大张着嘴，像是失去记忆，晕晕乎乎要倒下去，方和安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墨丫在方和安怀抱里，呜呜地哭起来，是惊喜，是希望，是百感交集，汇聚到了一起。

方和安抚摸着墨丫颤抖的肩膀，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两个同病相怜的年轻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