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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半（第1页）

  夜已过半，6绰高立马上，有风畅拂，扬起长袍衣衫，时与下士安排交待，时与长子轻声交谈，6氏家将死士接二连三策马应声而下，场面井井有条。

  侍从高举的火把被风一吹，向西扬去。

  那处被光一照，血污残骸堆在嶙峋怪石之上，徒显狰狞。

  石闵眼神一闪，紧接着便将目光从西侧山荫小道上一片血污狼藉的长草堆收起，他娘的，脏活苦活全他奶奶地丢给石家人做了。6绰滑不溜手，宁愿对峙在这偏隅长草之中，也绝不肯率先开口顺着台阶向下走！

  呸！

  去他娘的士族老爷！

  石闵心头暗骂一声，手上不由加重力道一拽马缰，马儿吃痛，随即仰空嘶鸣。

  6绰话头一止，挑眉侧眸看向石闵，石闵黑脸一红，神色有些不自在，6绰亦不出声开口，两方无端陷入僵持。

  “6公，北地夜深风高，久居野地，恐有虎狼猛兽。弈城距此地不远，冀州为石猛石大人所辖之治，石大郎愿携亲卫全力护送6氏入城。”

  男声话音低沉，言简意赅。

  石闵头猛然向右一甩，似目含怒气。

  6绰应声看向石闵右侧，那人隐在暗影黑静之中，看不清眉目，却能清晰看见其人身姿挺拔，安坐其上，从始至终身影似乎都没有动过，静静旁观石大郎君出够风头，待两方僵持之时，审时度势下才应声出言。

  是个忍得的。

  6绰面上一笑，再看向石闵，待其开口。

  石闵扭头回视而来，手上紧捏缰绳，是，他是瞧不上这些素日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的士族老爷，可临行之前父亲石猛亲自交待的话他也没忘，“...如若放在平日里，6绰未必会答应在弈城石府暂居一二日，他们瞧不上石家。可若石家拉了6氏一把，6绰若仍婉拒，那就是士族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他丢不起那句名声，6家也丢不起那句名声！待6绰在我弈城暂居二三日后，那时石家的名望与声誉，是今日拍马莫及的...”

  可石猛心贪，前话刚落，便再添后语，“若是6绰主动提及借我石家之道，下榻我石家之室，那这冀晋众人，哪个还敢不将我们石家放在眼里！”

  石闵颇以为然，故而一直静待6绰先行提意，却奈何天不遂人愿，6绰不在乎名誉声望，却选择当时对弈僵持，也绝不开口...

  “6公若不嫌晚辈粗鄙，闵当竭诚尽力护送6公家眷直至弈城！”

  事已至此，石闵只好先拽住哪头是哪头，躬身作揖后，朗声笑道，“还望6公予晚辈一个机会！”

  6绰也笑起来，目光向后一扫，居石闵右侧那人立马向上轻扬马鞭——零散围在马队周遭的石家轻骑立刻悄无声息地像他靠拢。

  6绰满意颔，一扬袖，青布袖袍散在风中，又重而看向石闵，道，“便如大郎所愿。”话音刚落，似想起什么来，侧轻声吩咐6长英，“你去后面瞧一瞧，陪在车厢外头走。”

  石闵只零星听见几个短词儿，正欲接话，却见6绰眼神反而落于他右方那人更多，不由心乱气躁起来，又见6绰身后少年纵马向后去，心头有了计较，高声唤道，“蒙拓！”

  右侧之人终于向前三步，出现在亮光之中。

  出乎6绰意料，那人至多二十，已然身长八尺，轮廓分明如刀割剑切一般，映在澄黄之下，肤色如槐花山蜜，又有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眸光似是惯朝下看，握缰之手骨节分明，食指中指皆有老茧，想来是习武之人。

  既姓蒙，那与石家是何关系？

  6绰神色平静地打量那年轻人，却惊觉他似乎已有近十年未曾认真关注过如今的青年了。

  石闵纵马微动，正好挡住6绰打量那人的眼神，眼神朝下正声交待，“你和6家郎君一道向后去，贼人既有刀剑傍身，谁也不知道这一茬之后还有无乱贼再现。”

  那人轻颔，未出一词，静默扭身纵马，紧跟6长英。

  到底年轻，还在妒忌心丝毫不加遮掩的年纪...

  6绰见6长英渐远，未待石闵，双腿紧夹马腹快步先行。

  石闵向后看了看，一咬牙，挥鞭紧随其后。

  愈往前行，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愈淡，取而代之的是山林乡间特有的夜半时分泥土和着晨风，很淡很清的潮气，长亭偎在陈妪怀中，尚且心有余悸，半分睡意也没有，静静地睁着一双大眼，内厢燃着明灯，被八宝琉璃罩罩住，微黄的火苗或向东漾，或向北飘，未曾有定。

  马车似乎是顶着一块锐石，内厢猛地向上一突，长亭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头向幔帐一瞥，迷迷糊糊问陈妪，“我们百雀回来了吗？”

  陈妪点头，拂了拂小姑娘的鬓，轻声道，“回来了。她机灵，交锋的时候就藏在拉货马车的车板下面，局势一定，就赶紧往回跑，如今正在外厢吃茶，怕是心神还没定，您明儿再瞧她顶好。”

  长亭又点了点头，交待几句，“让人给百雀烫壶牛乳，若她着实怕得慌，就叫她进来挨着我...”话毕，再将头轻轻搁在陈妪膝上，却忽闻外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车板上响起三声手指叩木之音，是6长英在车窗外俯身轻声，“阿娇，你可还好？父亲让我来瞧一瞧你。”

  兄长声音轻得就像将才的风，长亭一下子觉得委屈极了，语带哭腔。

  “哥哥...阿娇怕得慌...有人在外面死了对吗？死了多少人？你还好吗？父亲还好吗？”

  像只小猫儿似的。

  6长英笑起来，温声安抚，“都好都好，不怕不怕，没事了。咱们如今往弈城去，待入城，阿兄给你买糯米糍吃。”

  长亭嘴向下一瘪，眼泪一串一串地向下坠，打在衣袂之上，迅消失不见，抽搭了两下，心里头觉得自个儿有些窝囊，便渐渐止了哭，靠在窗板上，将青螺幔帐微掀了掀，探出双眼想去瞅瞅长兄。

  却哪知6长英没瞅着，反而瞅着了一个离马车极远，一半脸隐在暗影中，一半脸显在火光下，目不斜视端坐马上的陌生少年。

  长亭当即撒手，幔帐直直垂下。

  6长英还在说话，话声风轻云淡很是清涟，“...阿娇先睡一睡，等你一觉睡醒，咱们就到弈城了...咱们再好好歇一歇...”

  长亭直勾勾地盯着红泥小炉，忽而很用力地再眨了眨眼，兄长的声音还飘在车厢外，时高时低，她却陡然觉得安心极了，眼睛再眨了一眨，瞬时困倦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