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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1页）

红尘纪事

（24）

在今年11月份召开的全省内科学会议上，我妻子受邀作学术报告，事后便是对她的报告进行讨论。在讨论中有一位医学院的年轻副教授直呼她名字“紫烟”引起她心中不快。讨论结束，主持人要她作最后陈述，她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后，话锋一转，跳到人的姓名问题上来：

……人出生就拥有自己的名字，从本质上看，人名的确就是一个识别标记。但在中国，从古至今，人们认为它关乎到一个人的命运，故替孩子取名非常慎重，觉得是一件马胡不得的十分重要严肃的事情。

取名字的繁文缛节就不说了，现在只讲两点，就足以说明中国人名字的无穷奥妙。

其一取名选字有讲究。大家都知道大画家齐白石，他原叫“纯芝”，嫌俗，后改名“璜”。“璜”是半圆形的玉佩，作名字不吉利，一般人不敢用——谁愿意自己或自己的子女人生不圆满呢？但白石先生敢而且不与别的字组合，为何？因为先生姓得好，姓与名组合成“齐璜”，把原先的半边玉，凑成了一块完整的环状美玉了。而玉器质脆易碎，老先生又替自己取个名号为“白石”，石质坚硬，不怕摔了。名与号互相配合，寓意人生如玉璧一般圆满且经得起磨难摔跌，这名字吉祥美好，还有什么取名用字好得过它呢？

其二称名道姓有讲究。每个人的名字，不是随便可以称呼叫唤的，晚辈不能直呼长辈之名；古代人们用文字表达思想情感时，遇到长辈用为名的那个字，要特意少写一笔两笔，后来还要求说话时得把这个字‘读破’（即不按原来的字音读），这叫“避讳”。

女人要不要有名字，聚讼纷纭，斗争激烈，说起来甚为复杂。有人力主女人不必有名字，这是‘男女大防’的需要，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前提条件。后来女权意识觉醒，对女人的一些禁锢也开始出现松动，从此女人拥有了自己的用名。但在社交活动中称呼女人却要复杂些，除亲疏远近之别外，还有男女的禁忌，这是对女性的尊重。例如刚才有位先生叫我“紫烟”，我没有回应，因为作为女人，我的名字“紫烟”二字是我家夫子的专属，其他同辈男人在社交互动里是不能随便使用这个称谓来称呼我的。这叫“避污”……

报告大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妻子燕语莺声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回荡。

有着情感洁癖的妻子，素来讨厌别的男人省略她的姓氏而直呼其名，用“避污”两字斥责，足见她憎恨程度。

这番近乎牢骚的题外言，出乎意料地不仅没有受到冷落非议，反而赢得交口称赞，热烈的掌声不断，比妻子的学术报告还受欢迎。

会议结束，妻子把会场记录视频给了我。第二天上午她就开车回到家里了。我替她早准备好洗澡用具用品，她很快淋浴完毕，她一边拭擦全身，一边接过我递过去的参汁果液牛奶。我问她中午怎么吃，她笑着说道：三贤楼老板电话告知，他们餐厅最近从江苏大饭店延聘了一位特级苏菜厨师，试营业一个月，顾客都叫好，邀她同丈夫一块去。

开车上路直奔三贤楼。路上我劝妻子今后遇到不开心的事不必太在意，不理会就行。

妻子说：“哥，事有多种，有些事可以不去计较；但有些事必须较真，不能顾及情面而听任之，即使得罪权贵也在所不惜。”接着她就昨天报告会上有人直呼她“紫烟”名字一事，讲了一番道理。

作为女人，外人不得省略姓氏呼叫其名字，就算熟悉者也不行，长者自然除外。有些人却明知故犯，表面上看是他套近乎，显示与你很熟悉，其实这是一种试探，你一旦回应他了，他就会动歪脑筋千方百计接近你，以至于展到后来的百般纠缠丶一步一步地实施他占便宜甚至侵犯的图谋，让你防不胜防，这势必引诸多麻烦。所以不如开始就还以颜色，让他知难而退，绝了他那点坏心思。

我当然知道妻子社交场合常常遇到的尴尬，忍又不是丶不忍又不是。她的绝世容颜让许多男人惦记，一不留神就会落入他们精心布设的陷阱。这不能不让她比别人多了一份敏感丶多一份警惕，所以在无法拒绝的应酬中，她从不主动搭理周遭的男人，那怕他位高权重。即使是非参加不可的一些重要活动，妻子示人也总是不冷不热丶一副拒人千里的面目，难有一笑。

我的妻子，在外面世界里其实活得很苦很累。我母亲老对我说，日常生活里任何事都要顺着小妹，夫妻之间不能让小妹受半点委屈，今晚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母亲年轻时也是一位大美人，她自然知道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在外谋生打拼会有多么不易：她们除了与人争夺生存与展资源之外，还得时时处处维护自己应有的尊严与体面，还得提防各种花言巧语下的阴谋算计而为自己丈夫终生守身如玉！

想到这种种一切，我心头阵阵热流回转，我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紧紧攥着她左手，偏转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她明白我的心意，满脸灿烂笑容，同样款款深情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