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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饭桌上（第1页）

宫中的巷道一如既往地既深且长，今日的春光不算好，云絮阴沉沉地在逼仄的一线天空里堆积、翻卷，武王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步履稳重：这条路他从总角走到及冠，年少时一眼能看见尽头，如今却不知尽头在何处，只觉道路太长，逼得他再走快些。

他转过最后一处拐角，远远地看见稀薄的日光落在崇德殿的飞檐上，铁马在上头摇晃，响声悠远绵长，于他听来，却是陌生更多，殿内烧着龙涎香，他入内口称圣安，然后就是长久地无言。

今上打量着这个曾经当过太子的堂兄，不知是西蜀山水养人，还是日子顺遂，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阿兄脸上看不出多少年岁的痕迹，望着还是年富力强的好光景。

这位天子很难不想到自己：已经开始眼花，时常晕眩，于政事上已经提不起力气，唯一能展露些许威风的地方，兴许是后宫。

他照例问了几句西蜀情形，这对皇家的兄弟又陷入沉默。

年岁差得太大，在武王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建功立业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早些年虽有些如兄亦如父的情分，但在不见硝烟的夺嫡里已经被消磨无几。

何况其中还隔着几十年未见的陌生。

气氛很快沉寂下去。

原本在外候命的大家带人抬着一叠奏折拜见，天子这才开了口：“今年的春猎正当时候，阿兄既然归京，不妨多留几日

，参与其中，也好让如今轻狂小子见见当年风采。”

武王心知此事不好推诿，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堂弟，已经继承了来自父辈的独断与多疑，任何拒绝落在这样一个君王眼里，都是一种悖逆与挑衅。

他索性答得痛快。

……

“霈霈，吃这个，我这几日看你喜欢。”

裴家的饭桌上，裴大夫人挥退一众布菜女婢，只留下几个贴身丫鬟伺候，此刻裴冲指点江山，不消片刻便让人在裴霈菜碟里垒起小山，前阵子同裴霈闹得那点别扭在少年人这里，似乎也烟消云散的极快。

只是裴霈看着他，还是免不得想起那日转眼就变了脸色的情形。

于她而言，不论是霍家，亦或者裴家，都不过是暂时寄宿的落脚地，况且同霍家相比，裴家待她并无坏心，甚至可谓优渥。

但她绝非逆来顺受的性子：那日送礼，好歹也是她亲手制的点心，偏又那样被人拒之门外。

……罢了，寄人篱下，受些小气也是应该的。

裴霈如是想，脸上也露出笑容，娇娇柔柔地向裴冲道谢，便下筷子去夹菜。

裴冲却仿佛松了口气般，喜笑颜开：“那日我发狂，无端得罪你，白费了你一番心意，这几日只怕你不肯原谅我。”

裴霈一口菜蔬含在嘴里，一时间竟被砸得发愣：这算什么？

裴冲兀自不觉：“这几日我看你饮食，似是喜甜厌苦，今日的菜色都是我亲自去厨房叮嘱做下，向你赔

罪。”他顿了顿，饱含期待地盯着自己这个堂妹，“可还合口吗？你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去请邕江楼的掌勺来，他做的菜大都甜口，兴许你会喜欢。”

裴大夫人不言语，任由这对小儿女缠夹：应付这个小侄女这般心思深沉的，还真得自己这个傻儿子出马才好。

未曾尝过真情的人，必定要有人剖开胸膛，将一颗赤子之心奉上，看得清楚明白才好。

裴霈咀嚼片刻，垂下眼，她有些手足无措，倘若裴家这位小郎君用些弯弯绕绕的法子让她自个儿知道不该斗气，她能轻松应对，偏生这位堂哥如此坦率且真诚的将在她看来本不该挑破的脓创挑开，所有伤处都袒露。

她只得小心翼翼试探道：“君子远庖厨，堂哥费心，我是欢喜的，那日是小事，我不敢同堂哥置气。”

这样说总不该有错吧？

“是我有错在先，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就该与我生气才是，是不是你觉得我不是真心道歉，是故意作态捉弄你？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我那日只是气你，既然要送东西给我，为什么都不肯亲口问我一句？亦或者咱们相处下来，一家人，彼此熟稔了，知晓喜好，你再送东西给我，我自是高兴的。”

裴冲急的团团转，霍家的家风这些日子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小堂妹在霍家虽说不曾吃什么大苦头，但想来也是战战兢兢的，如今竟然连怄气也要说不敢！

他

此刻又恨自己往日在书堂读书不够，笨嘴拙舌，话也说不清，只能连比带画，近乎张牙舞爪的要说明：“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咱们既然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

“好了，吃着饭呢，你这般手舞足蹈的像什么样，泼猴上身不成？”裴大夫人恰到好处的制止了自己这个蠢蛋儿子，目光转向裴霈，“霈姐儿，那日无论如何，糕点是你亲手做的，委实也用了真心，因而这泼猴坏了你的心意，很是不该。”

“今日的菜色，也确实是他亲自请了厨子，又去厨房盯着，你爱甜口，也是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向你赔罪的意思，你自然也知道，但他那日糟践你的心意，便是犯错，你若是不肯宽宥，只管开口，让这无法无天的魔星再寻法子哄你。”

方才那口菜肴的清淡甜味仍旧在口腔里残余，一路蔓延到心口，她又看了眼急的几乎抓耳挠腮，早已面红耳赤的裴冲，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但她又不敢去认：最起码，她觉得自己那日有谋求之利，走了捷径的法子，不算有错。

“不，堂哥这份心意，我收到了，那日的事就过去吧。”

裴霈语气温和，轻柔地揭过此事，裴大夫人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一瞬间的失落，再看自己那个信以为真还在乐呵的孩儿，又有些头痛。

人说子女是前世债孽，今生操劳，她原先不信，如今却结结实实

地体谅到其中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