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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面躺倒床间,握着验孕棒的那只手心结浸着细汗,头脑陷入了彻底的一片空白,僵冷感从心口如同无形电流直导入四肢百骸。我想试着深呼吸,只是那很困难,恍惚中我感到每一根埋在皮下的血管不论粗细都在痉挛抽搐,耳端充塞着象征了阻抗和惶遽的高声尖叫,所有的感知神经一齐震颤出嗡鸣。
口腔最末端龋坏的牙齿开始隐隐作痛,消耗过度的身体机能在此刻才泛起酸软倦怠,拇指指甲边缘细窄凹沟里的一个破口也在削锐地疼。好像素日里惯性沉睡的那些感官在这时纷纷复苏了,唯独腹部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手轻轻隔过布料搭触上平坦的小腹。我以为我总归能感觉到某种血缘之间带来的共鸣,可是什么也没有生。
就是这样。什么也没有生。
我茫然地盯住天花板的一小块区域,在窗帘外光源变幻下转为一种无机的灰白。
我只有二十岁。
不包括麦考伊夫人在内,谁会在二十岁就生儿育女、组建家庭?就连加西亚也是在毕业数年后才……
加西亚!
我想起了跟我有着同样遭遇的母亲,急忙磕磕绊绊冲进衣帽间,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拨通电话。
——另一头传来的只是一声又一声恼人的忙音。
我不死心地往下翻了两个联系人,又试着打给了布莱登。
——他的电话关机。
我最后输入了史黛拉的号码,指节压住一个按键都要停顿一下,心脏狂乱地跳动着,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可以正常地声。
——这回索性无人接听。
我一个人跌回深陷下去的床垫内,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如同具现化的冰棱,从指尖深没进身体,沿路把神经血管都崩断、把五脏六腑都冻结。
验孕棒从手里脱落滑入床单,又被我一把抓回来牢牢攥紧,紧到手掌都勒出了冻伤似的瘢痕。
门外有轻捷脚步不疾不缓地踏过楼梯渐愈接近,激起一片细小却清晰可闻的咯吱声。
是在外帮忙除雪到深夜的亚瑟终于回来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想让他知道。
……我不能让他知道。
……可他有权知道。
思想斗争中前者稳占上风,我告诉自己必须得起身,必须得先把验孕棒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可是我根本动弹不得,手脚被心下纠缠的情绪桎梏在一把锁芯里,任凭我再努力地想要挪动身体也挣脱不开半根指节。
卧室的门从外被打开,走廊壁灯落下的一道光借机扑了进来,倏然晃在我游离的眼底。
我的眼睛应激性地眨动了一下,但做不出更多动作。
“佩妮?”
亚瑟转手打开了灯。
黑暗被日光灯驱尽,亚瑟的幽深瞳膜紧跟着一亮,呈现出一种璀璨晰彻的半透明晶体质感,折着熠熠闪动的光点。
他的视线直接凝固在我手里验孕棒的两根红线上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直站立着停留原地足足半分钟,渐渐地,生动的笑意从眉梢、眼尾到嘴角溢满了每一根线条。
“上帝……哦,上帝……”
他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声音里簇拥着一份无以克制的欣喜若狂,下一秒我就被紧紧地抱了起来。他大衣的毛呢面料上还沾着将融未化的雪,梢簌落而下的冰屑粗粒被鼻端的温热吐息所催化。
“是我——想的那样吗?”他就这样站在床边,抱着我一动不动更不肯放手,句尾沾上了快乐的颤音。
这个拥抱同时夹杂着分属两极的刺冷和融暖。我的心头直往下坠,咬着嘴唇把脸埋在他胸口:
“……我……不知道。”
我略显冷淡的回应让亚瑟一怔。
他在刹那间用力收紧手臂,又立即松开了我,两手顺势滑到我的肩侧,质地均匀致密的透蓝眼仁里急剧翻涌,仿佛正酝酿着什么,斟酌片刻忽而开口,“佩妮,你觉得……会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脚腕处虚浮得像是没有实质,要不是亚瑟撑扶着我的肩头,恐怕我会立刻仰面摔回床上。
我不敢和他对视,一个劲儿地看向他上衣襟口处微敞的第三粒纽扣,语飞快地嗫嚅说,“我不知道。”
亚瑟给了自己一个回答:
“都无所谓。”
然后他探头亲了亲我干热而枯涩的嘴唇。
“我们该带他住在哪儿?牛津、伦敦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双颊蔓延着毛细血管破裂带来的熏红,就跟上一次他喝醉酒时别无二致,又因强烈的兴奋而变得稍有些语无伦次,各个音节之间的空隙里还不时挟带着几句类似于“上帝”之类的惊叹词。
亚瑟是真的在感到欣喜,而且这一份欣喜的程度闻所未闻。我们正式确定关系的那天,他都没表现得像这样兴高采烈——
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接踵而至的问题让我不太舒服:
“……我不知道。”
他再一次自问自答:
“嗯……我有很多、很多不错的选择。”
我只向内瑟缩了一下,双唇条件反射地动了动,但没有搭话。
他显然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拇指勾着衣领拽下沾雪濡湿的外套甩到脚边,然后坐到床沿把我揽进怀里,满眼憧憬地构筑着许多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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