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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太傅喜得麟儿,萧府却没传出一点动静,洗三亦只请了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不见大肆摆宴,更不见人将孩子抱出来过。“是个楔子又如何……听爷那头房里的人说,长得好瘆人,乳娘都给吓着了。”哪怕是闭门不出,可这宅子里,总免不了有人说话。虽是三月初春,大房这一头却好似天上的广寒宫一样,冷冷清清,以往刘氏好热闹,常请各家夫人来此一叙。自从出了钧哥儿的事儿,刘氏便常年告病,实是觉着见不得人,后来又被老爷敲打了一番,这段日子下来也算本分,成日在屋中念佛抄经。刘夫人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仆妇悄声在她耳边细细说来。只看刘氏停下,转过来看她,压低了声:“可真是如此?”“千真万确,此话不敢传出去,可您是府上的大奶奶。亏老爷把那钧哥儿当宝贝似地疼,哪想也是个不顶用的,听那几个蹄子说,昨夜里老爷都没回来,看样子,那一位的好日子……到头了!”刘氏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颤,原做了大半年的安分样子,今听到这些话,心里禁不住就激动起来。她是瞧出来了,这钧哥儿就不是个好的,非但助不了刘家,怕是反要害他们,可萧仲孺先前视他如命,刘氏也无可作为。这回,钧哥儿生下了病娃子,萧仲孺也不像以前那般宠着他……刘夫人光是暗暗兴起,却琢磨不出什么主意来,唯有同仆妇道:“快,派人传个话,去刘家请我那姑姊来。”这刘氏不善管家,却有个姑姊是个厉害人物,连往自己屋里添丫头稳住老爷,也是那姑姊出的主意。且不说刘氏欲要如何,萧仲孺一夜不归府,乃是因军务拌住了身。义军今占了不下十座城池,昨儿个夜里方丢了常湘,萧仲孺何不恼怒。太傅将案上的东西一掼,恨声道:“究竟是你们无能,还是这李君达确有通天的本事?十万的大军……十万,竟还敌不过他们三万人!”天子书房里,群臣鸦雀无声。今皇上和皇后都在,皇上满脸局促不安地锁在龙椅上,暗暗抓着皇后的袖子,萧皇后直接将袖子抽了回去。萧仲孺气之不过,当堂便罢了兵部尚书的官职,这是这个月来,第二个被摘了官帽,拖下去的尚书了。萧仲孺用力拂袖坐到太师椅上,阴沉着脸,扫了眼所有人,问:“还有谁,要自请命去的?”人人跪着,无一出声。萧仲孺连连冷笑,唤了声:“陛下。”皇帝惊了一跳,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嗫嚅地应:“太、太傅……”萧仲孺只觉脑仁突突地疼,他近些日子喜怒无常,情绪大起大落,丝毫不若之前万事游刃有余,也不知为何身子竟大不如前了,只看他闷声冷道:“请陛下拟旨,将北越三军调至陕京,由韩谦统率北军。”皇帝下了旨,由传令兵快马加鞭将圣谕和虎符一起送出京外。萧仲孺彻夜和群臣商议,又道军粮不接,然连年战事,国库已经赤贫,萧仲孺只淡淡看了他们一圈:“国库没有,各位大人身上倒有不少。”遂以筹军费之名,命群臣同筹银两,并设了一个下限,需有纹银五百万两,依照官品,从七品以上就需缴纳捐款。后来京中便有一奇象,禁卫军经擅闯大臣家宅,搜罗财物,逼迫上缴捐银,否则便要举家入狱。此外,萧党亦提出捐官之法,由九品芝麻到从三品大员,都明标价码,以解燃眉之急。这些事情纠缠时久,萧仲孺到今儿深夜,方返回家中。因过了子时,钧哥儿生产不久,掏空了底子,身子易乏,等不了老爷也歇息去了。萧仲孺一下轿子,就见到刘夫人在门边迎着。刘氏今罗衣酒红绸,衬得气色颇好,便看她陪着笑脸过来:“老爷可回来了,夜里寒,快进去罢。”到底是多年夫妻,萧仲孺就是对刘夫人已然生厌,却也不轻易拂了夫人的脸面。二人去了前堂,今夜里确实微寒,刘氏命人烧起火炭,扶着老爷落座。萧仲孺仿是还犯头疾,这会子不由揉着眉心。刘夫人今夜热忱得很,道:“想是老毛病又犯了,妾身这就命人去屋里拿盒参丸来,让老爷含含。”“嗯。”萧仲孺淡淡应了声。刘氏瞧老爷面上喜怒难辨,收敛了些热切,只想起什么来,转过去叫人:“来人,奉茶。”话音一落,就有人端着茶进门来。他走近时,脆生生地道:“老爷,喝茶。”萧仲孺听到陌生的嗓音,下意识地睁开眼瞧去。这端茶的是个少年,看起来还不过十六,小模样生得好是俏丽,姿态柔柔捏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尻子。跟着就看刘氏一笑,道:“这孩子是今天妾身姑姑带过来的,性子讨喜得很,妾身就斗胆,先做主留下人来了。”又故作犹豫地说,“今儿钧哥儿这才生产,妾身也是怕他伺候老爷不周,这兰哥儿依妾身的眼光来看,也不比钧哥儿逊色,想必……也是个能生养的。”刘氏说到后来,声音渐渐止了,只见萧仲孺将目光转向了她,脸色阴晴不定。刘氏被他那双眼瞧得心里发忤,手捏紧了绢子,怯怯地唤了一声:“老爷……?”萧仲孺倏然一起,狠狠掴了刘氏一记,他这一掌用了十成力气,这妇人直接被他打得跌在地上,晕死了过去。那兰哥儿吓得两腿发软,直直跪坐下来,萧仲孺见他就好似见到了什么秽物,厉声道:“给我打死了,把尸体送回他刘家去!”这一晚上,萧府一片混乱。那刘氏娘家带来的尻子,竟被活活杖打死了,尸身教人送回到了刘府。刘氏晕了整整三日,这才醒过来,之后便不吃不喝,一整日都呆呆坐着,还熬不到老爷下书休了她,一个月不到,就暴病而死了。刘夫人的身后事还算体面隆重,萧刘两家的人都来了,只不见做老爷的在场,又过了几日,便听太傅遣散了内宅里的几房侍妾,到了月底,正式纳了顾钧做续弦。下上回说道,刘氏自以为再从娘家寻个好拿捏的人来,便能替了钧哥儿的位置,可谓是大大地触了萧仲孺的逆鳞。这愚妇实不知,萧仲孺如今视钧哥儿父子如命,尽管那孩子生有残缺,老爷非但不嫌恶,反是更加疼惜,待此子远远甚于早夭的窈娘。他只恐钧哥儿父子受了委屈,几乎是拿命去护,岂知刘氏如此可恨,图谋不轨,还大言不惭地要让兰哥儿为他生子,无怪乎萧仲孺如此震怒,即打杀了那叫兰哥儿的扔回刘家,还对刘氏动了手。刘氏被老爷这一掌打下来,竟也傻了,连日不吃不喝,这才死了。刘夫人尸骨未寒,萧仲孺就扶正了男妾,还是那位曾做过他儿媳的,背地里自然遭到不少非议。刘氏对外虽说是病亡,可据说死时身量不过几十来斤,形如枯槁,抬棺之人都觉仿若无物,就暗传萧仲孺宠妾灭妻,为将钧哥儿抬做正君,不惜将发妻活活饿死。此事虽无凭无据,刘家的人却缠上来了。原来刘夫人死前,每个月都暗中接济娘家,刘氏本想老爷不理家宅,拿一点并不妨事,可她一介蠢妇,哪里琢磨得准那个度,有的时候几千两,有的时候甚至两三万两都有,可以说是撬了自家的砖,去填他娘家的洞,他刘家上下三百号人,竟都是太傅养的。瞧那刘家子孙个个挥霍无度,却原都是承了萧府的恩惠,今刘大奶奶亡了,这些旧账都翻了出来,萧仲孺本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下刘氏死了,刘家断了财源,竟一月都撑不来了。刘氏娘家大哥的嫂子顾氏,便是当初带钧哥儿去太傅府上的那位奶奶,这些天连日上门来。这顾氏素是个厚脸皮的,钧哥儿不见她,也直赖着不走。顾钧在屋里哄着孩子,他今也有了正君的身份,日子倒还和以前那般,同老爷住在一起,儿子也养在自己身边。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早就能睁眼,婢子们围着这少爷说:“小二爷的眼睛和老爷可真神似,将来呀,必定非凡。”这孩子大名元秀,自古“元”为始,体之长也,又有君之意。此字用得极重,怕命格扛不住,故后头采了个“秀”字,折中之余,也盼他如其生父一样,不失钟灵。就看院君怀里抱着的那白白嫩嫩的娃子,骨溜溜地转着眼睛,若不看嘴巴,是个难得精致的娃子。顾钧对此子极是疼爱,除了喂奶,其他都事事亲为,这元哥儿也疼他亲爹,鲜少瞎哭瞎闹,让他照看起来极是省心。正逗着孩子,冷不防地听到了动静:“你也知我是你们院君的亲姑姑,哼,我倒没脸认他这个侄子!”萧府的下人拦住了人不给她进院子,顾大奶奶偏有个大嗓门,吼一嗓子老远都能听见:“他以前落魄的时候,吃我的,住我的!我一个子儿都没跟他算,今儿好了,爬了高枝,以前他刘大奶奶在的时候,还不敢对我这般,我也没巴望着这没良心的孝敬我,连主母都敢逼死了,我可不敢惹!”顾氏说的这话阖府都听见了,屋子里的人都不敢作声,就看院君一脸平静,好似听不见似的,温柔地抚着元哥儿。元哥儿吃过奶,看着也该午睡了,那厢还未停歇,钧哥儿方轻声道:“同管事的说,拿一千两打发她去。从此再来,便不予进门。”丫鬟急忙地跑出去了,那顾氏白得了千两银子,收下了钱还一脸不甘,得意洋洋地去了。她却不知,手上拿的这一笔银子,正好凑得了她的丧葬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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