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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然不怎么下了。
山风依旧潮湿而清爽,吹拂过身上时带来阵阵寒意。枝叶间残存的雨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到处乱滴,滴得绿叶摇摇晃晃,也滴得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袍洇出点点湿痕。
是很挺拔的腰背,是很轻盈的步履。明明是泥泞难行的道路,他却走得好像踏雪无痕一般。
可他偏偏又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只顾着捏着身前那人的一片衣角。
藏在斗笠下的眼盯着走在前方的点玉,岑伤的脸像面具一样毫无表情。
房门被再次打开的时候他是欣喜的,那人只要站在那里,好像就成了一道明亮的月光,从此雨是凉的,风是柔的,树叶被风吹起的声音是沙沙的,万事万物都在此刻焕发生机,那么明媚,那么美好,是他渴求万分而不敢碰触的美好,那么神圣,那么伟大,那么高洁,是让他有触碰这种念头都会觉得玷污亵渎的存在。他温顺地垂下眼眸,是习惯,也是顺从。他望着眼前的泥浆地,只觉得自己把头扎进泥泞中也是心甘情愿的。
无论是作为对那人的效忠,还是只是让那人可以踏着自己的头颅走过,免得脏了鞋底。
可他为什么听见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岑伤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抬头,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抬头直视是对义父的不敬,如果义父有需要自然会唤他,他不能自作主张。
“走吧。”那人路过他身边时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即便没有抬头,岑伤也能毫无错漏地感知到义父向他垂落下来的目光。那道目光就像一道明亮的月光,能够拨开他心中所有的阴霾。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他感受得到义父目光中的爱抚。
是的,不过一个垂眼,就是义父对他莫大的爱怜。
他心满意足。
可他又听见了什么?
“义父……”轻而软糯的声音低低响起,第二个人紧追两步,牵住那人的一片小小的衣角,“我可以跟着义父吗……就这样跟着……”
“义父……”
软软的轻唤,充满了小心翼翼,充满了期盼渴求,像是撒娇,像是祈怜,像是无助的幼崽在祈求年长者的疼惜与爱护。
他听见义父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滑动,他听见雨滴的坠落和自己的呼吸,他听见自己起身时衣料摩挲的簌簌声,他听见义父转身离开的脚步,他听见义父无声的默许。
他听见了义父无声的默许。
岑伤的指尖都要颤抖起来。
他是新月卫的长侍,是义父最得力最听话的狗。他有义父亲自赐予的封号小遗仙,他也有被义父亲手教导过的过人武学,有常人远不能及的过人耳力。
何况这间破烂的草屋,根本无法隔绝什么声音。
他听得出那一声似哭似泣的长长呻吟是义父的声音,他听得出屋中只有两个人。他就跪在门口,他听得出屋中的另一人就是让义父发出那声呻吟的人;他就跪在门口,他听得出屋中的另一人是如何与义父关系匪浅、举止亲密;他就跪在门口,他听得出义父是怎么允许屋中的另一个人为自己清洁、打理好一切;他就跪在门口,他听得出义父潜藏在轻蔑下的默许与纵容。
他听得出义父要带那人走。
而那人,在唤义父。
义父。
一模一样的称呼。
凉意从舌尖泛到全身,山风一吹锥心刺骨的冷,岑伤冷得全身都要哆嗦起来,但是不行,他不能让义父久等。
义父还需要他。
所以他带着新月卫们,跟了上去。
点玉在这座山中生活了十几年,自然是对大大小小的路径烂熟于心。在他的领路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就来到了山脚处,一路顺畅易行,全然不似岑伤爬山时的艰难困苦。
点玉停下了脚步,抿了抿唇,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捏着月泉淮衣角的手,漂亮的双眸凝望着月泉淮的背影,眼底渐渐泛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义父……就是这里了。”
月泉淮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四周。身旁绿叶萧萧,草木葳蕤,一派山林中自然的风景,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抬脚,迈了出去。
没有任何阻碍,顺畅无比。连零落的雨丝也不曾被截断,依旧静静地落在他的肩上。
月泉淮转过身,看着点玉。
岑伤带着新月卫,一个接一个地与点玉擦肩而过,平静而自然地走过这段并不长的距离,陆陆续续站到月泉淮身后,毫无阻碍。
“义父……”点玉咬了咬唇,忍住眼里的水光,抬起脚向月泉淮走去。
一步。
两步。
就在点玉脚尖落地的一瞬间,紫色的光芒倏地腾空而起,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光幕,强劲有力地将点玉重重弹撞至旁边的松柏上。光幕扶摇而上,与四周聚拢而来的紫光汇合成一只倒扣的大碗,将点玉牢牢扣在这片山林之中,再离不开分毫。
就是这样。
紫色的光芒在无形的屏障之上流转着。点玉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奔来,手掌重重拍在紫色的光幕上,却只听“嗡”地一声,光幕上赫然闪出金色的“卍”字符,点玉一声痛呼,握着自己的手腕弯下了腰。
每次都是这样。
他幼时就被父母抛弃,姑婆庵里的姨姨们养大了他,但六岁时,就因为他的特殊体质,他被姨姨们送到了这片深山里。
他哭着,喊着,求着姨姨们不要。
姨姨们看着他,面带不忍地看着他。
旁边少林和尚们已经站好了位置,是几个老头,还有几个年轻和尚。他还小,哭着求饶。可和尚们只是面带怜悯地望着他,携手发力,于此地种下那道紫色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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