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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第1页）

一个孩子蹲在泥土地里哭泣，在他的身后，斑驳锈迹的大铁门纹丝不动，仿佛和红砖院墙焊死在一起。

戈洛夫金穿着他的旧军服，从街道的一头走来，走向街道的另一头。午夜的街道静悄悄的，晨星高悬于天空的每个角落，和烟囱里喷向云层的金属颗粒和酸根化合物混合在一起，如同黑沉沉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下吃人一般布满天空，将晨星搅的一片混沌不清。

“孩子，在这样的黑夜里，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戈洛夫金看到了哭泣的孩子，于是他蹲下来，看着这哭泣的孩子。

“我的鸟儿跑掉了，她从我的架子上飞出了我的窗户，那是我精心照料的鸟儿，在它受伤的时候，落在我的窗前，于是我便担负起了照料它的责任，每日我为她奉上清水和珍馐，在太阳毒辣的时候为她垂下帷幕，又在阴云密布时为她点燃温暖的火炉，我将我身边一切的爱都给了这只鸟儿，可她一言不便离开了我，甚至连告别的羽毛都没有落下！”

“这是一只多么忘恩负义的鸟儿啊！难道它不应当受到诅咒吗！它抛弃了我，正如同它抛弃了这样美好的生活！难道美好留不住这只鸟儿吗？如果美好的事物让她毫无眷恋，我就应当用笼子锁着它，让它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戈洛夫金听他说完，于是回答他的问题。

“对你来说，让鸟儿死掉是一样残忍的事情吗？”

“当然是了，有什么人愿意死掉吗？死亡是多么的残忍啊！”孩子回答。

“人的温暖和好意是需要回报的，因为我们的给予必然换来得到。人们付出了他们愿意付出的东西，以此换取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出自这样的理由而伸手拯救的人，在那扇道德的大门之中是多么冷酷啊。”

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

“这并不冷酷。如果我们一味地付出，而不索取，那我们最终难道不会枯竭吗？”小男孩问道。

“在你开始照料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将鸟儿视作了你的所有物，所以才尽心力的帮助鸟儿，因为那样做的实质是在帮助自己，守护自己。”戈洛夫金笑着说。

“在它离开你的时候，你不再认为它属于你，于是你便诅咒它，希望它尝到悲惨的苦果，可你心里还希望它瑟缩着翅膀回来，再次回到你骄傲的照料之中。”

“可是我对鸟儿那么好，这不值得骄傲吗？难道我们还要对鸟儿坏，才能骄傲吗？”孩子疑惑的问道。

“无论是对鸟儿好，还是对鸟儿坏，本身并不是涉及到骄傲和羞愧的事情啊，是我们私自为世界贴上了善恶的标签。

尽管世界一直运行，如此往复从未更改，可人们在世界之中建起了一座大城，高出一切地平线，并且向万物炫耀着美丽空虚的身姿，这美丽的身姿啊，名字就是自我！”

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

“如果没有了善良和邪恶的分别，那么道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们究竟应该用什么来照亮这片混沌的，空无一物的黑夜？”孩子悲伤的问道。

“我们看到美丽的花朵，听到美妙的乐声，闻到清新的香气，尝到新鲜的美味，摸到光滑的石面，我们的灵魂寄居在由外物搭建的身体之中，透过身体向外感受着一切本质，然后为我们的灵魂燃起不灭的思维之火，我们认识了外物，从而得到了感受，又从感受里引起了思维的雷鸣，从而像雷电一样迅捷的行动，并得到了行动的结果，在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中，我们同样的族群之间，就有了同样的话语。如果一个人类受伤，意味着其他人类也会受伤，保护和我们相同的事物，这是我们自己在救赎自己的象征。”

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

“利于我们的就是善，不利于我们的就是恶，意义这位人类思维之子便呱呱坠地，迅的寻找到了赖以生存的乳奶。

因此，一切利于我们的事都成了自我的善，一切不利于我们的事都成了自我的恶，像我们一样的外物增多了，但里面的灵魂却属于天空之中各个灿烂的星座。

一切的一切都被我们赋予了意义，当意义充斥世间各处，没有意义反而成了不对的事情，可谁还能记得，在我们的灵魂降临之前，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意义的呢？”

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

“失去了意义，我们会仿徨，我们会不知所措的！”孩子悲伤的喊着。“这都是什么样恐怖的胡话啊！你已经偏离了你的主题！我们在说鸟儿应当感恩的话题！”

“孩子，你因为未知而害怕了，你觉得感恩应当是对的，那么感恩就一定是对的。

而我们回答这样的问题时，举出的依据却是一项反问—如果人不感恩，那么难道还不感恩吗？

不感恩，我们的世界就像黑森林一样危机四伏，谁展露善意谁就会死亡，人世间就会变成无间地狱，所有人都会在这个极恶之中煎熬，于是我们害怕了，就编造出了感恩的谎言。

可它不应当成为谎言，也不应当被编造，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说，感恩是多么的沉重啊，人背负了永恒的枷锁，而这枷锁来自我们自己！”

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黑夜的野兽张开獠牙和闪亮的利爪，仿佛从云层之中马上就要落下一般，孩子吞咽着口水，汗毛倒竖。

“不要欺骗自己，这是个多么悲伤的世界啊，一切都掩盖在了意义之中，遗忘的人会继续前进，而感恩的人会内心幸福，只是这样简单的如同黄金一般璀璨的事物，却被人们融化来，做成了闪亮的枷锁和镣铐！

无论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教诲和真知，都被人拿来互相攻击和讨伐，为了占领灵魂的高地从而俯视他人的肉身，这样的人是多么的可怜却又可恨啊！可怜和可恨是矛盾的对立和统一，就像晨星和月亮的光辉合在一起，和太阳融化在光辉之中。温暖的阳光没有一丝慈爱，却让人清醒过来。

那是我们自己，我们伟大的自己在叫醒自己，抛弃这些自我的恐惧，融化在这世界，拥抱这个世界！”

伊里奇戈洛夫金如是说，天空开始摇动，乌云和黑夜开始片片碎裂，枯萎的花儿和寒风变得平静，太阳清冷的白光和晨星日月同处一片天空，将所有的影子都消灭殆尽，孩子和戈洛夫金脚下的土地已然无垢，一切都干净了。

“所以，我们不需要再问那些本来就知道答案的为什么，我们也不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和借口，如果理性的尽头使我们欺骗自己的感性，让我们不停地前进，那只是我们陈腐的身躯在**灵魂的甘露，我们就已经失去了和其他一切的区别”

“我们是自由的，正如同世界是自由的一般，不期待意义，也不因意义而期待。

那么你看到鸟儿在枝头瑟瑟抖的歌唱春天的模样了吗？”

孩子平静的仰起头，他看到鸟儿在有气无力的歌唱着，但他并不悲伤或者喜悦了，难言的情感占据了他的内心。

“那，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呢？”他茫然的问道。

“迷雾包裹着梦境的围墙，但我们知道，梦境没有围墙。”当我们失去了曾经的路标和明灯，我们已经真正踏上了寻找的旅途，你本来就知道怎么做，就那样去做吧！

跟随着你的灵魂，抛弃意义对你的束缚！你从迷雾之中离开了曾经的梦境，回到了现实的梦境中，你解放了自己！”

孩子恍然大悟一般，在他身后，铁门片片碎裂，他飞快的跑过美丽的花园和桌上的牛奶和甜饼，捧来了干瘪又油亮的面包虫，放在了树下，鸟儿便飞下来吃了虫子，回到枝头，开始神奇十足的鸣叫着。

“真是谢谢你，先生！”他将花园中的花摘下来，别在戈洛夫金的帽子上，戈洛夫金微笑着嗅着淡薄的花香和新鲜的植物汁水味，站起身子来，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向了街道的另一头，走向没有上锁的道路和大门，走向了明媚又清冷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