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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建在山脚下,一盏路灯都没有,到了晚上一片漆黑,扔棍子都打不到人,我值班的屋就给装了一盏50瓦的灯泡,干了段时间,我自己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值班规章要求晚上必须巡视。头几个月,我还拎着煤油灯出去转悠转悠,可后来一琢磨,殡仪馆里除了花圈、纸钱,啥也没有,就算有小偷晚上敢来这里,他又能偷啥?难不成偷个死人回去?
“自打那以后,只要馆长他们下班,我就去墓地拎两瓶供酒,喝晕了就睡。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也没出过啥事。直到有天晚上我从墓地回来,看到一个男的在殡仪馆里鬼鬼祟祟,我悄悄走到他身后,一把把他摁住,问他是做什么的。
“他告诉我说,他是外地人,跟别人干架,被人追到了山里,见这边亮着光,就跑了过来。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身上有刀伤,我看他样子狼狈,就把他带进小屋,用孝布帮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他告诉我他姓黄,叫黄虎,北方人,家里兄弟姊妹多,吃不上饭,很小就出来闯社会,闯了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今晚被砍是因为他老大让他去顶个锅,他不肯,于是就和他老大闹翻,干了起来。
“我一听,他的经历比我还惨,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留他住下来躲几天。白天我把他锁屋里,晚上值班时,我俩就一起去墓地拎供酒,天天喝得昏天暗地。黄虎酒量很好,每次都是我喝得晕头转向,他还跟没事人似的。人都说酒品如人品,从他喝酒从不耍赖这一点来说,我觉得他是个相当够意思的人。
“他在我那儿待了快一个星期,身上的伤痊愈后,我俩喝了最后一顿酒。那晚我喝得五迷三道,黄虎告诉我,他要趁着天黑跑路,他怕时间长了他老大会找过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虽说有他,我晚上不再无聊,可我也不能把人家圈在这里不是?想着以后晚上又是孤家寡人,心情郁闷的我又闷了一瓶。一觉睡到天亮,睁眼时,黄虎已没了人影。
“半年后,殡仪馆来了很多警察,说是冷柜里丢了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还是一起命案的被害人。
“我当时就有点蒙,谁没事偷尸体做什么,当警察找我问话时,我心里也在怀疑是不是黄虎干的,可一想黄虎为人不错,如果真是他干的,那天晚上就能下手,干吗要等一个星期。况且他没事偷一具尸体干啥,这不闲的吗?因为太多不确定,警察给我做笔录时,我就没说这事。我认为尸体没了,有可能和馆长有关系。”
听到这里,展峰奇怪道:“为什么会怀疑馆长?”
曹大毛咧开黄牙笑了:“你们不知道,当年虽施行了殡改,可还有人钻窟窿打洞想土葬,平头老百姓,偷埋也就埋了,可有正经工作的,需要火化证办各种手续。据说只要认识馆长,就能找尸体顶包开个火化证出来。
“殡仪馆经常会收到一些被遗弃的、拾荒的、要饭的,常年找不到下家的尸体。按规定,此类尸体在冷藏一段时间后,就要集体火化,只留存骨灰。如果有谁需要火化证就可以操作。我一度怀疑,被盗尸体就是被顶包了。而且没有馆长点头,谁都不敢干这个事。
“怀疑归怀疑,我也没把事给捅出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我没想到的是,馆长恩将仇报,把屎盆子都扣到了我的头上。
“我就一守夜的,冷藏室的大门钥匙我又没有,常年不锁也是历史遗留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无论我怎么解释,馆长就一口咬定,这个黑锅必须让我背。我心想,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临走前我跑到民政局,实名举报馆长倒卖火化证。举报完了,我就带老母亲回到了老家。到了今天,我还是觉得,尸体被盗要么跟黄虎有关,要么就是馆长捣的鬼。”
展峰跟隗国安说了两句话,隗国安拿出了绘画工具,问曹大毛:“黄虎长什么样子,你还能回忆起来吗?”
“他跟我在一起住了七天,他的长相我还有些印象。”
侦办陈年旧案与侦办现发案件,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能否挖掘出更多的细节。黄虎这条线索是首次浮现,说不定,它就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隗国安不敢怠慢,把曹大毛带进了一个房间,经过足足两个小时的询问、回忆、修改,他终于画出了一幅黄虎的肖像画。
虽说曹大毛一口咬定,这幅画与黄虎几乎一模一样,可隗国安心里还是没有底,因为人的长相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改变,时隔这么多年,谁也不好说黄虎最终会是个什么样子。而这幅画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也不清楚。可他觉得,既然是展峰让他画的,那就一定有画的道理。
大伙让曹大毛去休息,专案组众人聚在房间里,面对那张肖像画。
展峰看着肖像画。“馆长用尸体顶包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毕竟是关乎命案,作为一馆之长,不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黄虎的一些说辞根本站不住脚。他说是被人逼进了山里,可曹大毛后来并没有看到有谁追过来。殡仪馆建在深山老林里,距离市区还有段距离,不管有多大的仇怨,都不可能在那里约架,除非另有目的。”司徒蓝嫣对展峰的说法进行补充推论。
“他为什么没有马上下手?我的看法是冷藏室有一百多口冰棺,逐个拉开确认,需要大把时间。找到尸体后,如何顺利地运出去,也需要考虑周全。”展峰道,“黄虎应该就是那个盗尸者。”
“偷尸体图什么呢?莫非是嫌疑人?”嬴亮灵机一动。
“绝对不是。按时间顺序,该死者是第六个被害,如果是为了掩盖罪行,也不至于等到案发后好几年才下手,九起案件仅有一起的尸体被盗,纯属个例。”展峰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想。
“莫非是受害人家属亲朋?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报案?他们在担心什么?”司徒蓝嫣也陷入沉思。
“是不是知情人?这个人必然也是个油耗子,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了防止揪出萝卜带出泥,自吃哑巴亏,把尸体偷走安葬,好像也能说得通。”嬴亮又有了一个猜测。
“黄虎这条线索,暂时放上一放。我们先回中心。”一时寻不出头绪,展峰很快做出了决定。
十六
在返回中心的路上,展峰用笔又画掉了一条工作计划。看着本就不多的线索,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作为组长的他可以说是整个专案组的核心,他的情绪直接影响着每一位组员,他虽在刻意控制,但他偶尔肃穆的表情,还是让其他人觉察到这桩看似明朗的案件,真正要破获的难度绝非一般。
车厢内四人相视无语,司徒蓝嫣停下笔,最终放弃了对盗尸者的心理侧写,目前而言,这些侧写对凶手侦破并没有直接的指引作用。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路旁的指示牌写着距离最近的服务区还有10公里。百无聊赖的她把目光挪向隗国安。“鬼叔?能不能跟我说说,油耗子到底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人?”
隗国安最为健谈,一路上他本想讲几个段子,活跃活跃气氛,可看大家都绷着脸,他只能很识趣地闭口无言,终于等到司徒蓝嫣主动起了个话头,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解闷的机会,笑眯眯地说:“你们年纪都小,没有经历过那个资源短缺的年代。20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末,煤炭、柴油这些都是极为稀罕的东西。那时候无论工业、运输、农耕都离不开柴油,像你们小时候见过的拖拉机、收割机,还有河里的货船,都是柴油驱动。市场有了需求,那么就会有人铤而走险,那些专门以盗窃柴油为生的人,就被戏称为油耗子。我也是办理过类似的案子,才摸清了里面的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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