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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打工记之贰 深圳小铁佛（第1页）

刘东升一把抱住程家庚，脑袋磕脑袋，说道：“想死俺咧。”程家庚鼻头酸。

待问清来由去向，拉起程家庚的胳膊，刘东升吹一声口哨，挥一下手，叫上了路边两个小乞丐。拐两道弯，到一处街角小食摊前。早前他们要饭那会儿，这个离车站最近的小食摊，是两人经常混吃喝的地儿。摊主心眼儿好，他俩没少吃白食。

刘东升给每人要了一碗甜沫跟老豆腐，外加两个窝头，馋家乡的美食久矣，甩开腮帮子开吃。程家庚吃半个窝头喝半碗老豆腐，不再下咽，家里的事简要说于小。

猛然听到师傅去世，刘东升手里的窝头滑落到地上。半晌，推开眼前的饭碗，说道：“回来俩事。一是找些人去深圳，恁跟俺去呗，俺在那边儿蹚出咧门路，咱一块儿挣大钱。”

“俺不能去建、建筑工地，忒危险，”程家庚说，“这条命儿是俺、俺们家四代独苗儿，得好、好好活着。”

刘东升道：“再个事，在爸爸的坟前立个碑，他一辈子罗锅儿腰人前抬不起头，娘球的，得让他在地下边儿有脸面。”

“连、连恁爷爷的碑也、也立了咧呗，他可、可是砍杀过日、日本鬼子的。”

说到爷爷，刘东升不再言语。爷爷在村子里有争论，被人说成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就是因爷爷的名声，爸爸才上吊去世的。

起身，刘东升把十块钱递给摊主，摆手不让大叔再找钱。摊主定睛，似乎认出了两个长成小伙子的当年小乞丐。“恁给钱抛得高，就像张飞战马”，“恁给钱扔得矮，好像八仙来过海”，两个小乞丐抹抹嘴，冲施主点个头，唱着他们曾经的要饭歌，撒欢儿跑开了。

刘东升拉起小，走进不远处的两层红砖楼，铁佛百货商店。打小儿站前要饭，俩人却从没有进去过。袜子、鞋子、裤子跟上衣，刘东升一应俱全地给哥们儿置办了全新的一身。

坐在商店门前的马路牙子上，程家庚让东升说一说，这几年咋么样在外面过来的，自己头一回出远门，心里头没底。刘东升暖瓶嘴儿朝下，把在南方的经历倒了出来。

初去当小工，推砖拉车扛水泥。工地刚建时，睡离地半尺散着潮湿气味儿的草棚子。起了框架后，就随意窝在楼里睡下，随着进度不断地移转腾挪。生转机是缘于一次被骗。一个新工地挖出上千方土方，要用小车推运到两百米外的空地上。包工头高额工钱诱惑，他跟四个伙伴每天干到晚上，腿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咬着牙挺了二十三天，将小山似的土推完。待去要工钱时，包工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再去找活儿干，不论工钱多少只要日结，一个工地急招人应了他们的条件。刘东升带着几个人白天绑钢筯网，晚上打混凝土，黑白轴转加快了进度，工地再给他配三个人成立了混凝土小组。过些日子又加人，小组扩大成队。“肩膀冲前弯下腰哦，背紧纤绳放平脚哦。拉咧一程又一程哦，不怕水急风又高哦”！干活儿时，他教弟兄们唱家乡的运河号子解乏，有时也会来两句莲花落。每天迎着日出送走晚霞，小伙子们成了工地主力。按期竣工时，工地苏队长拿出八百块钱奖金，刘东升随手扔给了弟兄们。一战成名，人们知晓他小时候铁佛寺里吃贡食长大，又有充满情趣的家乡话，就略了他的姓名呼之小铁佛。小铁佛混凝土队，成了各个建筑工地争抢的香饽饽。这次他回来，就是要拉人头扩队伍，回深圳大战江湖。

说出的是荣耀，说不出的是心里头的孤独。贼被狗咬，对女人的渴望刘东升实在吐不出嘴来。夜里，工友们说女人寻乐呵儿。有娶过媳妇的，交过女朋友的，都笑他还没摸过女人奶子，白活咧。他也觉着自己白活咧，小时候不受女孩子待见，长大咧师妹瞧不上，他一次次地想象着触碰上女子的感觉。终于那天瞅着了机会，女工小萍独自在房间里刷涂料，他试探地抓了抓小萍的辫子，见没反应，得寸进尺地从身后搂住了女子。邪欲在他心里耍泼的时候，小萍丢掉手里的刷子，骂了句“流氓”跑开了。

无家可归，春节时被留下看守工地。每年都从工头那里借来收录机，夜里爬上工地楼顶，攥着酒瓶，一遍遍回放着喜听的情歌，对着起伏着烟花的天空一遍遍狂喊：“俺想女子，老天爷给俺个女子耶！”一个夜里，他跑进了一家廊，跟一个廊妹释放了他的盆腔，用钞票交换了女人的肉体。一连三天，白天守工地，夜里住廊。第四天再去时，廊妹没给他开门。连廊妹也嫌弃咧俺，世上女人咋都不喜俺呢？他对女人又想又恨。

小铁佛的画面电影一样，在程家庚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外面的世界，新鲜又恐惧。

刘东升去看四年多不见的师娘跟释参师傅去咧，给爸爸立碑，拉人扩队伍去咧。拿着小儿给的两百块钱，程家庚进到厕所，趁没人时把大额钞票分别塞放在两只鞋里，少许余款放上衣内兜。而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上了南去的火车。

上海是爸爸迹之地，程家庚心里想着，要像东升这样风光地回来。要让奶奶、爸爸跟师傅地下含笑，要让师娘、香秀跟香秀肚子里的孩子过上好日子，要让村里人瞧得起。尤其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再也不能跟自己小时候一样，挨饿跟受歧视咧。呜一声长鸣，火车驶离了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