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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鞋被他扬手丢回车座,磕绊歪斜地滚落到地上。
板鼓声里,沉鸢弯腰捂耳,跟随他穿过阵阵人群,二楼雅间的茶点已备齐了,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些人,孙明财、徐西复、刘敬笃……他们起身作揖而笑,而戏台上敲打不歇,沉鸢只见他们张口,却听不清人声。
“这叶慈眠……又来迟……罚他明日……”
断断续续的谈笑声被嘈杂淹没,沉鸢低头拢裙,坐在杜呈璋身边。目光垂向一楼戏台,那戏并未开始多久,她听了几句,觉得熟悉,侧耳仔细辨认唱词,原来是一出《荆钗记》。
想不通男人们凑在一块,怎会来听这样的戏本子,依稀记得她做女儿时倒是常听这个的,台上唱到钱玉莲投江,她在台下总要静静流一场眼泪。
“这位置可还舒心?”杜呈璋忽然贴近问她,“若看不太清,我去找人换间厢房。”
“这里很好,”她回过神,“不必麻烦了。”
“若是饿了,也有茶点,”杜呈璋又道,“荣盛堂的冰皮瓤饼,新制的桂花莲蓉馅,我命阿福去排了一早的队才买到。”
淡青瓷盘里多出一枚精致糕饼,杜呈璋歪头撑肘看着她,扬扬下巴,示意她尝尝。
徐西复在旁笑曰大少爷软骨头,经昨一日,沉鸢也已习惯杜呈璋这般反复作态,没说什么,抬手将糕点拈起,慢慢送到唇边。
齿关咬破冰皮,满口馨香的桂花味。
她垂下眼,听台上唱着“我家徒四壁无长物,唯有那木头荆钗作礼聘”,忽然耳畔又喧嚷起来了,沉鸢抬头,纱帘起落之处,她看见了叶慈眠,走来的步子那样急,就好似裹挟了一片风。
“叶医生归国急于立业,如今满眼都只有他的宝贝诊所了。”刘敬笃笑侃道,“可惜今日无酒,便以这茶水相代,总之是要罚上三杯。”
“来时路上遇一幼童磕破了腿,替他包扎耽搁了些时间,实在抱歉。”叶慈眠闻言,也不推脱,拎起茶壶自斟自饮。抬手饮茶时,沉鸢望见他拈杯的手指,有清亮茶水洒落出来,沿着他小指的指节顺腕而下。
“是好茶,”三回饮完,他放下瓷杯,轻轻笑道,“不知怎的,好像闻见南地的栀子花味。”
说那话时他忽然望了她一眼,却接着又将目光移开了,仿佛鸟儿在枝桠停落了一瞬。
沉鸢怔怔坐着,反应不来,心道许是自己敏感,可转念一想,自他进门,除她之外均有招呼,照理来说他们昨日刚见过,她又是朋友之妻,无论如何都没有熟视无睹的道理。那么琢磨一番,又总觉有些怪异。
可那般怪异的缘由是什么,她低眉思量,也没有个所以然。后来又想,许是这人为人拘谨,懂得避嫌,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后来她专心听戏,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了。
孙明财几人归国重聚,昨晚一席不够尽兴,故而又包了一整天的戏厢喝茶叙旧。
沉鸢一边望着戏台,一边听他们侃谈别国风土,吵吵闹闹的静不下心,后来她听得有些头痛,起身离席出去透一阵气。
杜呈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她仔细楼板间缝,走路时莫绊了腿脚。
沉鸢掀帘出去,二楼临栏的一整排都是雅厢,多是太太小姐们带着下人出来听戏的,她穿过折廊,到楼顶露台上随意走走,初来时不觉怎样,如今路走得多了,才觉出那双新皮鞋有些挤脚,鞋跟又高,她不习惯,每走一步都磨得踝骨生疼。
露台炎热又兼脚痛,她没走多久,便回去了。从落阶回到木折廊,乍明还暗的一瞬,她身子摇晃,只觉眼前发黑,慌忙以手扶墙才勉强站稳。
低头看时,瞥见丝袜染了一小片血色,原来脚踝已磨破了。沉鸢默了默,收回视线,慢慢抬步往回走,恰那隔壁便是一间空厢,见四下无人,她轻步进去,找个避人的角落贴墙坐下,弯腰解开鞋扣,将沾血的丝袜脱下来。
一墙之隔,孙明财等人仍在高声笑谈,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不在场,话题便愈发肆意了些,沉鸢侧耳听着,言语间似是话及一名德国怪医,说他偶然从牛眼里提取了什么胶物出来,那物珍稀之至、价比十倍黄金,后竟被一位公爵以高价聘了去,将那胶物注进公爵夫人的私密之处。
“你道此物多神?”孙明财道,“听闻那夫人本是清淡性子,向来不爱此事。不想待此物注进,竟如开了窍般,与那公爵缠绵欢好,一整夜叫声甚荡,当真是欲死欲仙。”
“这倒是奇了,”徐西复道,“古有《觉后禅》一书,载曰书生将狗肾入茎,随即粗大无比,教女子如入云巅。也素有奇谲春物,或饮汤,或搽药,或套或环,以助床兴——可多是佩于男子之身。如此在女子体内作术者,实在是鲜少听闻。”
“你这可怜雏儿,未经房事,哪里会懂,”孙明财嗤道,“那大幸之要,匿于女子阴褶之中,各人生得各有不同。若巧幸生得凸起,稍一碾磨便如泉涌注,轻轻巧巧流泪登仙,若生得隐蔽,便如木钝石女,凭你怎生卖力,也难以教她入境。那怪医将胶物注进,便是为了让夫人要穴膨起外露。如此,入肉之时便不消周折,三两回合过后,准教她化作流水淫妇,摇头摆尾、哭喊求饶。”
男人在隔壁边说边笑,沉鸢听着,不觉停了动作。
难以不去联想自己与姚珞芝,原来床上之别,许是那处生得不同,正出神时,隔壁厢房竟也好似知晓她所想一般,忽一男子坏笑出声,大概是刘敬笃:“我听闻大少爷新纳了位姨太太,乃是暖香阁里数一数二的青柳姑娘。那么方才所言,想必深有体会,与其你我在这儿纸上谈兵,倒不如请大少爷来分享分享……”
刘敬笃未说完,厢内大笑,孙明财拍掌起哄。
沉鸢低头按着脚腕不语,忍不住去注意隔壁动静,却只听杜呈璋笑了一声,他没有答话,只反问孙明财道:
“如你方才所说,这般淫闻野趣,那德国公爵若爱惜名声,自不会外传,你又如何得知?况你在日本留学,与那德国也是相隔万里,要我看来,莫不是你自己春心荡漾、没个正经,编排了故事来哄我们罢?”
“非也,非也,这便是你们有所不知,”孙明财笑道,“我只说这传闻绝对是真,为何?可别忘了,咱们叶医生是从德国留洋回来的。所谓无巧不成书,我所说那怪医啊,正是叶慈眠的德国老师的一位朋友……”
沉鸢闻声动了动眉,原也以为这孙明财是哗众取宠、信口开河,不想真有这般诡艳之事。
隔壁众人也如她反应一般,纷纷惊奇唏嘘了一阵,不过许是见杜呈璋不感兴趣,他们草草收尾,随即又谈起别番话事,而也许是有所感应,话题告一段落时,沉鸢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地,她看见一人静立在厢外已不知多久,他隔着半片珠帘与她相望,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裸露的脚背上。
一时竟不知是被人看到了脚,还是遭人发现偷听男人的风月淫话更值得慌张,沉鸢吓得险些呼喊出声,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光着的脚塞进高跟鞋,便是蹭到磨破的脚踝也顾不上了。
叶慈眠没有说话,待她穿好鞋子,他拨帘进来。一步一步走到跟前,蹲下身,以手托住她将落未落的鞋底,不由分说将鞋跟撤下半寸,重新露出红肿的伤处。
“这阵子雨多天热,伤口若沾了脏水,容易溃烂发炎。”他低头从西装口袋摸出一只药瓶,两指一拧,旋开盖子,“如果鞋码不合适,就不要再穿了。”
沉鸢仓皇红着耳,目睹他食指轻点瓶身,将淡褐色的药粉一点点磕洒在她脚踝上。辛辣灼热,有些痛,却能忍受,她踌躇着张口想道声谢,叶慈眠放下她的脚,抬起头来默默端详她一阵。
“除你之外,他还另娶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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