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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会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它们像鸿沟般横亘,把过去与未来生生阻断。
祝留从三年前开始就已经不怎么想过去的事了,可是遇到项逢之后,她现有的东西永远在那里,不是你不想,就没这回事了。
那年,祝留十二岁。父母从她记事起就无尽地争吵,一向温柔的母亲也会破口大骂、歇斯底里。父亲祝良不常回家,但只要回家就总是一身烟酒气。可祝良偶尔也会送给母亲一束花,是母亲最喜欢的香槟玫瑰。
祝留感觉祝良很讨厌自己,这种讨厌没有缘由,这种感觉也没有缘由。
或许是因为祝良从来没有主动抱过自己,祝留从来不知道在爸爸的臂弯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是因为祝良有一次酒后拿起衣架打自己,虽然被6鹃挡住了,但祝留还是清楚地记得那种惊恐与无助。
祝良赌博、酗酒,易怒、家也不是靠正经营生。可其实这一切在祝留心底都不是那么不可挽回,毕竟那时的她只是个想要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的女孩儿。
直到十二岁那年的晚上。祝留清楚地记得那天暴雨倾盆,路上全是积水,没过了她的小腿肚。那天的公交车都停了,6鹃工作的地方距离家有两个小时车程,如果打车需要一百多块。所以6鹃选择住在单位,睡在单薄的木板床上。
祝良看着菜谱给祝留做了饭,很好吃,口味浓重,和6鹃做的那种清清淡淡的不同。可祝留还是感觉有些不安,在她的记忆中,很少单独和祝良待在一起。
吃过晚饭后,祝良去洗了碗。祝留想去帮忙,虽然不是有幽闭症的孩子,但是看着狭小的厨房,心里的不安怎么也驱不散。她又缩了缩头,趴在餐桌上写作业。
洗过完后,祝良就坐在破旧的沙那里抽着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6鹃就不在家里摆烟灰缸了。
烟屑散落在祝良脚边,一点儿微弱火星稀稀松松、零零散散地扑起来。屋子里充斥着烟草浓烈的味道,熏得祝留很难受,但她不敢说出来。
半包烟过后,祝良说:“给我拿两瓶白酒。”祝留知道冷藏柜里有白酒,她每次帮妈妈取菜的时候都会看到。
不过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如果不是打开冷藏柜,谁会知道一个女人用一生的时间等待着一个男人的出现呢?即使他给了她无边孤寂,即使他给了她颠沛流离。
祝留快地小跑到柜前,穿着吊带裙的小身体已经有了些起伏感。祝留用一只胳膊夹着酒抵在胸前,另一只胳膊抬起来关上了柜门。凉气透过酒瓶冰得祝留微微抖。
祝留伸着白皙的小手,把酒瓶递上去,喊了声“爸爸”。祝良微微侧过头,斜睨着她,忽地肩膀动了动,又侧了侧身。他的眼神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片漠然,祝留看不懂。但她感觉他的目光穿透了她,到达她不曾涉足的地方。
祝良一只手接过酒,另一只夹烟的手抖了抖,沙哑地开口:“去学习吧”。祝留点点头,转过身。
晚上十点,祝留很困,毕竟下午的雨水怪凉的,晚上精神又很紧张。一道雷声传来,祝留望向窗外。祝留和同龄的小孩子一样很怕打雷,更怕没有妈妈的晚上。
祝留捏了捏奶白色的小棉布裙的下摆,眼睛里的光怯怯的。那个年龄的孩子还不相信直觉,但事实上他们唯一应该相信的就是直觉,这是人类进化而来所能依恃的最为可靠的能力。
祝良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下巴上的胡茬好像长出来有几天了。从烈酒和烟草这些年间留下的痕迹里依稀可以辨认出祝良曾经的模样。
祝留记得妈妈偶尔翻动的一本日记,那木色的封皮写满了岁月的痕迹。扉页夹着一张塑封的照片,其中的男人眉目晴朗,五官端正。祝留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那张照片时,她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的父亲。当隔着时光的洪流往回看,原来放纵真的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毁掉一个人,毁得面目全非,毁得忘记了过去也模糊了未来。
祝良走过去,看着正在神游而且没有丝毫掩饰意思的祝留,看着她懵懵懂懂的眼,看着她奶白色的小棉布裙。祝良想起的却是一道穿着米白长纱裙的身影,盛夏的光肆意地洒在她颈上。微风很暖,却不让人觉得干燥。那一刻,一股心口涌出的烫意缓缓熨过指尖,没有游人的喧嚷,没有孩童的戏耍。那一刻,世界很安静,只有她。什么都不想了,就像五年前在街头躲避债权人的打手,就像十年来一瓶瓶烈酒滑过喉头。就像,就像十五年前第一次望着6鹃的眼眸。
祝良把手移到她的头顶,她的头软软的。很多年后,当一位造型师喷摩丝时感慨着:“这个年代,这种质已经不多见了”,祝留浅浅地笑一笑。造型师看她心情还不错,又说“是跟阿姨一样?”祝留轻轻垂下眼,涂着哑光口红的唇吐出分不清悲喜的两个字:“不是”。
造型师马上岔开了话,夸她穿绛紫色旗袍很惊艳。“祝小姐气质真是好,把这旗袍清雅柔媚的感觉全显出来了,别人啊……”这么多年过去,祝留已经不似当初那般了,所有不接于世的东西都藏在了温和清润的外表下。
“爸爸”,稚嫩的呼唤把祝良从过去的回忆里拽了回来。祝留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刚才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转瞬却又如此冷漠。祝良走到衣柜旁取出衣架,祝留双眼惊恐地睁大,一步一步地往门口退着。祝良三步并作两步,把祝留按在了门板上,还没打到祝留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是两个健壮的男人,手臂有着刺青,祝留不知道那是什么图案。祝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了。当门砰地一声关上时,祝留大声地喊:“爸爸!爸爸!”可是祝良没有回来。
一个男人蹲下来,看着祝留说:“留留是吗?小丫头长得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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