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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全毫不留情地啐儿子一口,才问他,“老爷下衙回来了吗?”
福松不停瞄那幼儿,嘴上道:“回来了,在书房里呢。”
“那我去给老爷交差,你在外头把门守好了,不许一个人近前!”
福松抽一口凉气——原来不是他爹的,是他们老爷的?
他忙点头不迭,小跑下阶去叉腰站好,脑子里左一个右一个地开始回忆起听过的那些风流话本故事。
**
李全去安陆,除了帮忙操办结亲事宜外,同时还负有另一个使命,那就是随后就近转道去往应城,在老家替张推官寻摸过继子嗣的人选。
这件事秘密之极,李全连儿子都没告诉,应城的张家族人们自然更不可能听到一点风声,李全得以不受误导干扰,默默在应城寻访了半个月,顺利地选定了目标。
不过此刻,张推官见到李全不负所托带回来的孩子,却是先微愕了一下:“……这孩子是谁家的?怎么这个模样?”
“老爷,这说来话长——”
“你坐下说,把孩子给我。”
李全这一路舟车劳顿,还带着个离开亲生父母的孩子,肯定累得不轻,张推官反应过来,忙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他多少年没有抱过如此幼小的孩子,有点紧张,怕孩子怕生哭闹起来。
幼儿却极乖,软乎乎叫他抱过来,一下也没挣扎,不声不响。
张推官抱到怀里才发现,这孩子脸上看着正常,其实身上极瘦,胳膊腿细得不行,原来掩在过大的僧袍里没显出来,这一移动就露出来了。抱着也几乎是轻飘飘的,全无一般孩童那种很敦实的肉乎感,他身上仅有的一点肉,大约全长脸上去了。
正常人都看不得孩子这样,何况张推官多年无子的,当下心里就发酸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回了太师椅里,料着其中必有故事,抬眼看了李全,等他说来。
“老爷,我奉老爷的令,先掩了来历在应城私下各处打听……”
应城是个小县城,丁亩不旺,许多人家联络有亲,七拐八绕,总能扯上点关系,在这样的小地方打听消息,并不烦难,不上半个月,李全就把张家那些或远或近的族人们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其中就包括了这幼儿的身世。
“老爷可还记得您的二堂伯父?”
张推官沉思了一下:“记得。”
不过是比较远的亲戚了,张推官举业有成,早便离乡,多年来在各地辗转,和这位二堂伯父家几乎再无来往,所以需要想一下才能想起来。
“不过我依稀记得,二堂伯父家的人丁似乎也不兴旺吧?”
“老爷所言不错,不过——”
李全便继续说起来,原来那位二堂伯父虽只有一个独子,独子又只得一个儿子——便是这幼儿,但独子却甚是糊涂,在媳妇有孕期间,不知怎么同隔壁街上的一个卖豆腐的寡妇勾搭上了,而后在家大闹,要把媳妇休掉,另娶那寡妇为妻。
媳妇并没犯错,且肚子里还怀着张家的种,二堂伯父如何能答应,为此闹腾了年把,直到媳妇把怀的孩子生下来,孩子满了周岁,这独子也没转圜,还是咬定了要休妻另娶。此时媳妇心已冷得透透的了,因丈夫太过混账,连带着对自己生下的孩子也淡漠了,于某天乘着家里没人,把能卷的细软一卷而去,直接孤身逃往外地去了。
二堂伯父家老俩口原就被独子气得不轻,再经此一事,年迈老人受不住打击,勉强再撑得年余,接二连三地撒手离了世。此时这独子算是能当家作主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百日内把寡妇娶过了门,寡妇看前头人留下的幼儿不顺眼,怂恿独子想个法子把这幼儿弄走,说养个他二人的亲生孩儿岂不是好。独子记恨幼儿母亲卷钱而去,再加上耳根子本也软,竟真的听信了。
总算他还有最后一分良心,没听寡妇所言随便把幼儿往荒郊野外一丢,而是寻了座寺庙,为着这二年的事,他家在应城的名声已是臭不可闻了,未免再被人戳断脊梁骨,独子特往城外山里去寻的庙,好避人耳目。
不知是不是善恶有报,独子偷偷把幼儿丢弃到庙门口后,下山途中失了脚,跌下座土坡,头恰恰撞在一颗大石头上,当场毙命。砍柴的樵夫发现了他的尸首,往县衙里去报案,去抬尸的捕快认出了独子的身份,回来往他家去报信,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此时发现他家那个可怜的小幼儿不见了,人都以为是寡妇谋害了,捕快要拉寡妇去上堂,寡妇吃不住吓,才把实话招了,引得众人纷纷唾骂不已。
但骂归骂,这幼儿娘卷钱跑了,爹摔死了,后娘寡妇咬死了把幼儿送去庙里是独子在世时的意思,她不能违背,张家老族长出了面压她,说她不把孩子接回来的话,不配为张家妇,要休她出族。寡妇的名声已经没法再坏了,她不接回孩子在应城万万无法存身,可要接回,男人都摔死了,她绝不愿意独立抚养一个和她毫无血缘的小崽子,于是走投无路下,居然学了幼儿生母,也收拾了东西跑了。
这下就糟了,独子家被席卷了两回,算是连个完整的瓢盆都找不出来了,孩子即便回来,又怎么生活?族人们替他说句话出个头是可以的,真要出钱出力把他弄回自己家里养,那付出太大了,也都不愿意。
幼儿就只好继续呆在庙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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