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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钧也不驳斥她,只看了眼刘氏,轻道:“以后的日子,可就要委屈夫人了。”眼看钧哥儿要起来,只还未踏出半步,他就像是腿一软,坐了下来,然后便反胃地干呕起来。一边的小尼姑似是明白,赶紧拿了痰盂过来,看样子,顾钧也不是素知萧仲孺妻妾成群,奈何子嗣缘却不尽人意,且不说那些没生下来的,单是夭折的就有两三个,前年又刚死了一个楔子,现还活着的也不过一个远嫁的庶女,原当此生后继无人,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养在泷明庵的那一位竟传出了喜事。萧仲孺请了院正去庵里,钧哥儿躺在炕上,只一手伸出帐外,苍白脸色模糊可见。太傅问:“如何?”院正转过来,拱手道:“回大人,确实是喜脉。看脉象,该是有一月了。”一月前正是钧哥儿潮期那会儿,没想是那时候一举得子。萧仲孺脸上掩不住喜色,一连赏了太医和伺候顾钧的人,又亲自送院正出去,一是要让钧儿歇下,二是商量保胎养身之事。满屋子的人都欢欢喜喜,顾钧收回了手,缓缓地侧身转过去。他将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腹上,神色却是百味杂成,唯独不见一丝欢愉。这对公媳珠胎暗结,任是放在哪户人家,当以为不耻,断也不可能将这孽种留下。萧仲孺岂是那等将祖宗规矩放在眼里之人,等也等不及去细细安排,就将顾钧从泷明庵接回萧府,至于身份,暂且抬的还是男妾的份位,可明眼人都知道,任钧哥儿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这一位未来方才是萧府正正经经的主子,单看萧仲孺如何迎他便知,用的是八人大轿,走的是萧府正门,住的不是那萧索的偏院,而是直接搬进了老爷的院子。“老爷这是全当府里没了大奶奶不成,轿子抬回来也就算了,还走的大正门。”刘氏屋里的婆子愤愤道,“不止如此,都是有了身孕的人了,还夜夜和老爷睡一张床,这不要脸的贱胚!”自打老爷接了钧哥儿回来,刘夫人这一厢日子更是不好过,可也不只大房,算下来,萧仲孺已有大半年不曾踏进各房院子。刘氏自晓得顾钧怀了老爷的孩子,心中便极是不安,却又对现状束手无策。“那些个丫头小厮,枉费夫人您提拔,昨儿还管那位叫七房的,今儿全唤他小爷了,真把孩子生了,是不是还叫他院君了?”这刘家来的婆子当自己有来头,看不上那和公公睡觉的浪荡子,又是夫人身边服侍的老人,素来口无遮拦,却不料此话传出去,当日那温管事就听了老爷的命令,带着家丁来夫人屋子里拿人了。那婆子哪肯就范,还将刘家搬了出来,温管事只顾陪着笑脸道:“今这儿是萧府,小人也只听老爷的话办事。老爷说罚杖三十,之后便喊刘府的人来接你老回去享清福了。”你、你……那老婆子被刘夫人带在身边多年,也惯成了个不通事的。且不说刘家如何,今就是朝上也是太傅的天下,哪怕今儿个要打的是刘家的孙子,断也无人敢拦。就看那婆子被拖到院子,真要杖打,她一个六十岁的老家伙哪里经得住,怕是主子想直接要她的命,这会儿急忙喊夫人救命。刘夫人如何救得她,听人道是老爷的命令,就不敢再置喙一句。她听到婆子的惨叫声,只怕得叫人把门给掩牢。刘氏原呜呜地哭着,最后,在凄惨的叫喊声中怔怔地止了泪——她今儿是看明白了,萧仲孺是一心回护钧哥儿,这回动的是老婆子,实是做给她这个夫人和一院子的人瞧的。“老爷这是魔怔了……”刘氏失神地喃喃。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话分两头,又说回钧哥儿那一头。顾钧在泷明庵修了假身,今回到萧府,虽挂着妾的名头,但吃穿用度全是按大奶奶的份例,甚至过之而无不及。萧仲孺不让他回东湘阁,直接住在自己屋里,仍是像在庵里那时候,和钧哥儿过着民间夫妻般的日子,同起同卧,吃用都不分你我。顾钧儿时有不足之症,本以为养大了好了,今儿有了身子,就看出底子不足的地方。自他怀子以来,顿顿进补,可无论多好的东西给他,补都补不进,熬过了害喜那阵子,人反倒还清瘦了。萧仲孺向来重子嗣,更何况今还是他心肝肉儿有了,只比头胎还要紧张,将朝中些事情交予下头人处理,一心一意守着钧哥儿。他不止让太医常住萧府,随传随到,还迷信上那些神神叨叨之物。原是钧哥儿夜里难寐,几日来连连梦魇,夜间盗汗惊醒,药石罔效。他此夜里,又喃喃唤着谁来,萧仲孺被他搅了数回,夜里也不敢深眠,这会儿听到顾钧嗫嚅,拿着烛火坐起来。“爹……阿娘……”只看顾钧又在梦里喊着爹娘,萧仲孺正要将他唤醒,陡地听他唤了一声:“老爷……”就看顾钧眼角慢慢地滑坠一滴泪。萧仲孺心中微微一抽,钧儿对他素是冷情冷脸,却在梦里为他落泪,可不是对他也有情意么?如此一想,对顾钧更是怜惜,将人搂入怀中,轻轻拍抚。不料顾钧忽地惊声一叫,坐了起来,只看他面带惊惧之色,出了一头冷汗。萧仲孺问道后,钧哥儿胸口起伏,仍有些余悸:“我……见着一人。”萧仲孺只怕再吓着了他,给他喝下了茶水后,抱着他问:“什么样的人?”顾钧靠在老爷的胸膛,嘶声说:“是个妇人……我不认得她。”萧仲孺一怔,随之就追问起钧哥儿那妇人相貌衣着。顾钧缓缓应说:“她躺在床上,瘦骨枯槁,病入膏肓的样子,身边一人也无。”萧仲孺听到此,脸色怪异,不发一语,只又搂紧怀中之人,好似要将他牢牢护住,哪路神鬼都不得接近。哄人安歇之后,翌日早早起来,萧仲孺便命人去请长安寺的高僧过来。萧太傅先是叫来一批僧人到萧府上,日夜诵经念佛,跟着又听信了哪路相士所言,以为顾钧怀子不顺,是萧氏祖上风水不佳,命人将父母迁坟。萧仲孺生母乃是家伎,死后葬在京外一处坟地,今也亏太傅想起来,这回一并迁去,还特意命人做了一个牌位在长安寺里供奉。年底,萧仲孺在长安寺做了场超渡的法事。至此,顾钧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两人一起从马车下来,便看钧哥儿披着那件黑狐氅,想是他过份清瘦,肚子倒不怎么显。萧仲孺仔细地挽着他,两人见过方丈,便一起去佛殿里。做完了法事,萧仲孺取了一把香,到牌位前跪了下来,眼底却是一片冷漠,磕了三次头,就将香交给庙里的师父。今正值多事之秋,先前南方大旱,今北方却又有雪灾,前些日子传回战报,义军又占了两城,可说是流年不利了。马车一路由雍京到长安寺,路上就可见不少流民,只因太傅不许流民进京,城内方一个不见,如今京城犹是一片盛景,却不知外头已然满目疮痍。顾钧亦烧香叩拜,之后二人携手到外头。长安寺外有一片湖,每年冬天,湖上都会结一层冰。两人去了凉亭下,就看湖面如镜,梅花早放,松树结霜,确是一个赏雪的好地方。萧仲孺难得心情颇好,道:“先帝身子还好的时候,年年冬天都带一批朝臣到此。”他缓缓说,“除了冬猎之外,亦在这亭中办酒宴,先帝好雪肤,常使舞姬于冰湖上献舞,道是霜雪与肌肤相映,别有趣意……”先帝荒唐,命舞女献舞时只着薄纱,若没说停,她们就不能退下,一直在湖面上舞。据说有一年,先帝未叫舞姬们停下,她们便跳了整整一夜,次日,就见湖面上十几个僵硬之人,先帝不以为怜,还道这人做的冰雕更加美,此后年年皆有舞姬在湖上舞至活活冻死。萧仲孺为先帝佞臣,相传此计还是萧仲孺所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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