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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音仔细看去,但见此人身形魁伟,有几分奇拔磊落之气,神色矜持谦抑,似乎甚有威重。
好像……是不丑。
“似乎还差点什么……”谢候叼着黛笔自言自语,忽然眼睛一亮,“对,还差这个!”
话音落时,袖上人的一侧脸颊便多了一只浅浅的笑涡。
韶音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明白方才阿弟为何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凶神恶煞的莽夫,笑起来好像还有点甜……的确是一言难尽的长相!
“冬郎果真看清楚了么?”韶音颇有些迟疑,李勖这副模样似乎与她印象中的兵驺不太一样。
谢候端详了一阵,自己也觉不大满意,微微脸红道:“好像是差了一丝神韵,我的技法到底比不上九郎,阿姐看个大致就是了。”
谢太傅早已不耐,瞪着韶音道:“我儿这回还有话说么?”
韶音哼了一声,提着裙角快步跑入廊下,至柱础旁回过眸来,眼睛睃着谢太傅,娇声道:“梳洗更衣就罢了,不许往我面上傅脂涂粉,油腻腻地糊一层,多讨厌!”
“这……新嫁娘哪有不妆扮的?”下人为难地看向谢太傅。
谢太傅注视着廊下的韶音,只见晚照中女儿褒衣博带,青丝松绾,素面赤足恍如洛水之神,可谓风华绝代。心中忽觉不是滋味,便将手不耐地一挥,“随她随她,都随她!手脚利落些,莫要误了吉时!”
金辉夕照,侍女手捧吉服珠珮鱼贯而入,前庭双阙之外,专为新郎而设的关隘已经拉开了架势。锦绣衣冠分列两旁,拒李家迎亲队伍于谢府门外。
李勖身着喜袍,骑于一匹玄色高头大马之上,微微昂头,目光掠过谢宅前巍峨双阙,飞檐上镌刻“谢”字的瓦当,象征三公宅邸的黄色外墙,而后落到面前一众金辉玉映的士族子弟身上。
打眼望去,除三十九郎谢候之外,谢家其余几位郎君俱都隐在人后,想必是事先得了谢太傅的叮嘱之故。张罗得最起劲的反倒是王氏、何氏与司马氏的几位子侄。
李勖武人,赤膊白刃搏来的出身,看人时习惯将目光先锁于咽喉处,而后直视双目,此刻又高踞马上,这一眼扫过去便令人浑身不适。
“某乃琅琊王氏十二郎王耀之,久仰将军大名!”高陵侯之子王耀之越众而出,当先与李勖道。
李勖翻身下马,抱拳答礼:“久仰。”
王耀之这才发觉,此僚阔背窄腰,生得格外高大,人前一站,竟有蔽日之感。稳了稳心神方道:“素闻将军能征善战,有以一当百之勇,想来骑射之术也必定不凡。”
说着身子后撤,手指两阙之间,笑道:“良辰佳时,请将军射下覆瓿之物以为头彩。”
李勖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双阙之间连接一条锦带,带上分别悬着一卷竹书、一柄玉如意、一方玉尺和一只栻盘。
覆瓿之物……覆者,盖也;瓿者,坛子也!
覆瓿之物合该是盖酒坛子的红布,而锦带所系却无织物。逐一而论,如意、玉尺均无法盖住酒坛,唯有竹书和栻盘可能,只是不知二者之中哪个才是王耀之口中的“覆瓿之物”。
王耀之长吁出一口郁气,与身旁的谢候相视一笑:果然,这莽夫听不懂文雅之辞。一众郎君见状无不面露得色,抱起臂来等着看李勖的笑话。
前来迎亲的李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俱是不知何为“覆瓿之物”;唯有谋士温衡一人知晓,无奈李勖此刻已经在双阙之前,与他有一定距离,无论是使眼色还是贸然上前,抑或怂恿身旁之人出声告知,都并非上策。
“将军请吧!”
王耀之递上弓箭,笑着催促道。
李勖目光越过众人,见双阙之后另有一匹大宛良马,三只铜圈,一只黑漆桶,遂不接弓箭,转而问道:“既备了良马,可是射箭之后还要看在下的骑术?”
王耀之不料他有此一问,一愣之后方道:“正是,将军有何见教?”
“不知骑术如何比试?”
“比试倒是谈不上”,王耀之身旁一位容色睥睨的华服男子接口道,“我听闻良将无不弓马娴熟,能御烈驹越深涧、过天堑,将军勇武,这些想来是不在话下。今日何妨让我等见识一番骑马过火圈的英姿?”
见李勖目光看过来,此人微笑继续道:“自然,这还要待将军过了第一关之后再说。”
这人神色倨傲,一番话下来并无自报家门之意,已是十分无礼。
谢候瞥了他一眼,与李勖道:“此乃会稽王之子司马德明。”
永安帝司马文昭体弱多病,朝中大小事均委付会稽王司马弘,封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韶音的五叔谢泽战败被杀后,徐州刺史出缺,也由会稽王兼任。
会稽王虽大权在握,却耽溺酒色不理政事,一应事务均交由儿子司马德明。
司马德明年纪轻轻便揽柄国之权,人称“小郎君”,难怪如此自傲。
李勖自是知晓小郎君何许人也,深看了他一眼,指着那匹大宛良马道:“何须如此?自古骑射不分家,我愿骑此良马,跃火圈,同时张弓射箭,设下那覆瓿之物,如何?”
众人闻言齐齐默了半晌。
江左之兵擅长水攻,并不长于弓马,司马德明出这个主意是本来是想看李勖出丑的,岂料他竟主动给自己提高了难度,可见这莽夫自视甚高,颇有些不知自己的斤两。
“将军果然雄豪”,司马德明勾起唇角,“只是这样一来,两关就变成了一关,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了,这匹宝马就赠与将军,权当是恭贺十七娘新婚之喜,可若是败了”,司马德明话到此处顿住,斜睨着李勖,“丑话说在前头,将军今日可就不能抱得美人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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