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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之后,维克多-亨利躺在重巡洋舰“塔斯卡卢萨号”一间军官寝舱的上铺,下铺睡着一个陆军作战计划处的上校,正在轻声打鼾。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有人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亨利上校吗?”把他叫醒。借着从走廊进来的红光,他看见一个水手,把一份电报递了过来。他拧亮了铺上昏暗的小灯。
即令维克多亨利上校随带行装今日五时前转登奥古斯塔
舰待命金“现在几点钟了?”帕格在电报纸上签了名,喃喃地问。
“四点半。值日军官说,舰长的快艇正等着您,长官。”
帕格想轻声收拾东西,但是一只铁抽屉轧轧地响了一下,把上校闹醒了。“嗨,船长,要走了?到哪里去?”
“到‘奥古斯塔号’去。”
“什么?”上校打着哈欠,在毯子底下蜷紧了身子。即使在仲夏,楠塔基特湾清晨的天气还是很凉的。“我以为那条船只是给大官儿和总统坐的。”
“我想也许是海军中将决定他再需要一个打字员。”
“就是那位金海军中将吧?就是那个用喷灯刮胡子的人?”帕格有礼貌地笑着说:“是的,就是那位。”
“好,祝你幸运。”
一阵阵疾风翻滚着吹过微明前的停泊处,把晨雾驱散。海面上的轻波,摇晃着徐缓行驶的快艇,使艇上的钟时不时地响一两声,帕格不得不在潮湿冰凉的皮座位上挺直身子。快艇沉闷地晃荡着行驶了一会儿“奥古斯塔号”没有灯光的长长的黑色形体从雾中朦胧显现。这艘巡洋舰连锚灯都没有点,这在和平时期是罕见的,也是严重地违反规定的。在逐渐消散的雾气中,总统的游艇和玛萨葡萄园的沙丘隐约可见。亨利上校登上了巡洋舰的舷梯,这时东方出现了微红的曙光。这艘老战舰整洁、光滑的新油漆,金属物的微微闪光,穿着洁
白无瑕制服的水手们的紧张而沉静的动作——这一切都表明,这是金海军中将的旗舰。甲板上特装的长跳板,新焊上的扶手,显然是为跛足总统安排的特别装置。
穿了一身雪白制服的金海军中将,架起瘦腿,坐在舰桥上的高椅子里,正在询问“奥古斯塔号”的舰长给罗斯福所作的安排。亨利来了,他一点儿没注意。这位舰长是帕格的同班同学,正象个海军军校学生在口试那样地回答问题。金让他走的时候,他才低声地招呼了声“嗨,帕格”然后离开了舰桥。
“亨利,总统登舰后要跟你谈一下。”金把冷眼转向帕格,一边往一只黑色过滤烟嘴上装香烟。“我才知道,就是为这个才把你调来的。我们就要出发,你来不及回到‘塔斯卡卢萨号’上去了。我想,他可能会要的那些报告或者材料你都准备了吧。”
“我的文件都在这里,将军。”帕格拍拍手里的文件包,他从那艘军舰到这艘军舰来,一路上这个包都未离过手。
金抽着香烟,下巴颏向天,眯缝着眼睛看着维克多-亨利。“上星期我已经通知过你,总统提出来,要你参加这趟演习。不过,他并没有说明要你听他的命令。你是不是刚巧是罗斯福先生的远亲或者世交?”
“都不是,将军。”
“好吧——要记牢,你是随时随地在为美国海军服役。”
“是的,长官。”
事实上没有人看见这个跛足的人吊上军舰。全舰人员都穿着雪白制服,在主炮塔下长长的前甲板上集合,立正。没有奏军乐,没有鸣礼炮。“波多马克号”游艇离开玛萨葡萄园,靠到左舷,响起了短促的命令声,水手长的哨子尖叫着。一会儿“波多马克号”就翻着水浪离开军舰,于是总统出现了,他坐在轮椅里,一个海军上校推着,后面跟着一群显眼的文职官员和海陆军将校。好象戏剧里的安排一样,这时候太阳出来了,阳光洒到甲板上,照亮了微笑着挥手的总统。他这身白衣服,耷拉着的白帽子,精神饱满的神态,戴着眼镜的宽脸,嘴里还叼着一只烟嘴,一副十足的罗斯福的气派,简直有点儿象演戏了。一个演员就会装扮成这样。帕格想,罗斯福真的是在做给全体船员看,也许是由于阳光出现的缘故。轮椅和这群随员经过前甲板,进了舰舱。
两艘巡洋舰立即起锚,向大海驶去,前面有一个驱逐舰分队护航。早晨的太阳隐没在云端。在北大西洋阴沉灰色的天气里,舰队以二十二海里的速度,横过主要的航线,向东北方向航行。维克多-亨利在主甲板上散了几个小时步,领略了海风翻起的高高的黑色海浪和脚底下铁板轻缓的隆隆声的滋味。总统还没叫他,这并不使他奇怪。他的作战计划处的上司在“塔斯卡卢萨号”上;他们准备一路上多做些工作。等两艘巡洋舰到达会面地点,他们就得连夜开会。把他这样分开也许是没有意义的,不过总统的意思总得听从。
第二天早晨,他在司令部餐室刚吃完火腿蛋,一个餐室服务员递给他一封信,里面一张黄色的便条纸:老弟,如果没轮到你值班,在十点钟左右来看我。
船长他仔细地叠好便条,放进口袋。这些通信,不管多么无关紧要,帕格都保存着,为了将来给孙子们。十点钟的时候,他走到司令部总统房间门口,一个粗壮的、双目凝视着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看见他立刻立正。
“来了,帕格!正好赶上听新闻广播!”罗斯福独自在一把圈椅里坐着,面前一张铺绿呢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袖珍收音机,正在哇哩哇啦播广告。透过夹鼻眼镜,可以看到罗斯福眼睛底下的疲劳的黑眼圈,但是他敞着衬衫领子,里面穿着一件灰色旧运动衫,样子看起来又挺自在。刮胡子的时候他割伤了自己,宽阔的下巴上留着一个凝着血块的伤口。他的气色很好,愉快地嗅着小圆舷窗里吹进来的海风,风吹乱了他稀疏的灰发。
莫斯科承认,挺进的德国人已经远远过了斯摩棱斯克,听到这儿,他悲哀地摇了摇头。然后广播员说,罗斯福总统现在在什么地方已经不再是秘密;接着又装腔作势地说,罗斯福正乘着“波多马克号”游艇度假,昨天晚上八点钟,有的新闻记者看见他在游艇的后甲板上,驶过鳘鱼湾运河。罗斯福听到这里,狡猾地扫了亨利上校一眼,微笑的脸上露出了自满和聪明的神气。“哈,哈。八点钟的时候我在这里,在大海上。你猜猜我是怎么干的,帕格?”
“这是个巧妙的骗局,先生。游艇上有人假扮你?”
“正是!汤姆-威尔逊,那个机械师。我们给他穿一套白衣服,戴一顶白帽子。好吧,这真不错。挺有用!”他把收音机声音拧小,里边在播送另一个广告。“我们不能让潜艇来轰丘吉尔和我。可是我承认,骗过了新闻记者,我挺高兴,他们真把我的生活害苦了。”罗斯福在桌子上的文件堆里寻找着。“噢,在这里了。你看看这个,老弟。”这份打字文件的题目是:“呈总统——绝密,仅两份。”
总统又开大了收音机,在圈椅里坐下。广播员在描述报纸对众议院表决延长兵役法的民意预测,当他宣布说这个提案将以六票对八票失败时,总统那张易受感动的脸变得厌倦而严肃起来。“这是不对的,”总统插嘴说,带着深深的黑眼圈的眼睛盯着收音机,好象在与广播员辩论。在下个节目里,德国宣传部嘲笑了世界犹太领袖对德占苏区犹太人的屠杀提出的控诉。德国宣传部说,犹太人是在散布盟国的恶意宣传,红十字会可以随时随地去进行证实。“这又在撒谎,”总统说,用厌恶的动作关上收音机。“真的,这些纳粹是最无法无天的撒谎家。红十字会根本不可能到那里去。我觉得,我当然也希望,这些故事是可怕地夸大了。我们的情报人员说是这样。不过,只要有烟——”他取下夹鼻眼镜,用拇指和食指使劲揉眼睛。“帕格,你的儿媳妇和她的伯父回来了没有?”
“听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先生。”
“好,很好。”罗斯福长长地吁了口气。“你的那个潜艇水兵还是个孩子呢。”
“恐怕是个莽撞的小家伙,”维克多-亨利一边和罗斯福聊天,一边想看看这个带爆炸性的文件,但是很难看得下去,因为里面有很多数字。
“我有个儿子也是海军少尉,帕格。他在舰上,我希望你认识他。”
“我很愿意,先生。”
罗斯福点了一支烟,咳嗽起来。“我收到一份这些犹太人的声明。是几个要好的老朋友的代表团带来给我的。犹太人抱成一团的那股劲儿真惊人,帕格。可是怎么办呢?如果光是谴责一下德国人,这样做未免丢脸,而且根本没用。这个法儿我早就使尽了。我们已经设法搞了一个移民法,用了些这种手段和那种手段,的确,我们还算是运气。可是我正在对付这个准备解散军队的国会,你能想象我会在这时候向他们提出让更多犹太人入境的法案吗?我看我们在征兵问题上会打败他们,不过最多也是个平手。”
弗兰克林-罗斯福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在桌子上清出了一块地方,拿出两副扑克牌,专心致志地玩起一个复杂的独家牌局。舰身在缓缓地晃动,他默默地玩了会儿牌,然后以一种新的高兴声调说:“天哪,帕格,重新到了海上是不是感到特别兴奋?”
“当然是的,总统先生。”
“在这一带,我航行过许多次。我能替他们驾驶这条船,毫无疑问!”他瞧着帕格翻到最。“怎么样?你说呢?”
“这是给我上司的东西,总统先生。”
“是的,不过凯莱-透纳在‘塔斯卡卢萨号’上。无论如何,我可实在不愿意再让各军的头子们吵一架。”总统象是讨好似的亲热地对他微微一笑。“帕格,你对事实有感受,而且你说的话我理解。这是两种不平常的优点。所以咱们一起干吧。不急,你慢慢来吧。”
“好的,总统先生。”
帕格又从头翻阅这个文件,在拍纸簿上很快地记要点。总统又连着点了一支烟,仔细地一张一张翻牌。
文件里没有使亨利觉得意外的东西。以前在和陆军作战计划处的人员争论时,这些他都听说过了。不过在这里,陆军把问题向总统提出,可能是通过马歇尔,或者是通过什么非正式的途径,这在一般情况下,总统总是允许的。这个文件的确有爆炸性,如果把它泄漏给主张中立的议员,租借法案也许就此完蛋,选拔兵役法案也会被扼杀,甚至会引起一场弹劾运动。所以他看见它竟然存在,不免心里吃惊。
罗斯福曾经提出准备一个胜利纲领,作为打破租借法案和军事生产瘫痪状态的新起点。有五、六个机构让它们自己和一些大企业纠缠了进去,不能动弹——陆军和海军的军需部,战争资源部,紧急管理办公室,国家保卫顾问委员会,生产管理办公室。它们的头子都在骗取总统的欢心;全华盛顿都被那么多的新名称弄得目瞪口呆。缺货和扣压越来越多;而真正的军火生产却少得可怜。为了打破这个局面,罗斯福命令军队列表,把他们打赢一场全球战争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列进去,然后根据这个总表来制订新的先后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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