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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驰手臂倚在靠枕上,始终没动过,那是一种戏谑的姿态。
任随便换哪个人,穿一身正装在这种情形下,都不会有多体面。夏安远看着纪驰,仿佛在他身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什么不堪亦或是难看的情形,即使是在这种时候。
可能这些本身社会地位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即使在人面前什么也不穿,也不会有任何一丝局促。皇帝王爷临幸妃子的时候,不也从来不避人。
夏安远没吭声,站了会儿,按了按酸痛的颊肉,回到了沙发上去。
后半夜格外漫长。
藏在记忆深处的疼痛翻了出来,是夏安远拿起刻刀,一笔一划,割上纹在身体里,经年已淡去的习惯。
夏安远几乎被这疼痛绷成线。他受不住纪驰的注视,那双冷淡的眯着的眼睛,并不像从前那样总温柔沉浸,是个沉默的陌生人。
他背过身去,于是消瘦的肩胛骨扬起,一层浅浅的肌肉包裹住骨骼,肩背落在月光下面,泛出柔韧的,湿黏的,隐晦的光泽。
像蝴蝶。能见到这个场景的人,都不会不承认,原来这个部位真的很像蝴蝶。蝴蝶在狂风中吃力地、艰难地振翅,可往下落时却那么轻盈,甚至那样轻易,不堪一击。再仔细一点,仿佛还能看到翅膀上的绒毛,沾满了细密的雾珠。所以这场飞行是注定煎熬的,它没能拥有一双强大的翅膀,一点雨雾都能将它坠到泥土里。
夜深,灯已经关了,这个时候的确能看见月光原本的形状了,在幽深的朦胧里,一切都仿佛是所有人记忆里的那样。是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是低温的纱幔,是起伏的剪影,是黑夜里隐忍的喘气。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此刻在想什么。两条肢体有长达八年的阔别,其实根本早已并不熟悉,这种不熟悉所带来的,是本该亲密之下的冰冷生硬。
夏安远识趣,没找他讨要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他可以献给纪驰,但他想纪驰多半也并不想要。
又或者他们什么也没想,把一切当作再简单不过的交易。真是那样,买卖双方有什么好想的呢,他们甚至整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用成年人的本能配合默契。
……
夏安远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像躺在苍鹫横飞的天葬台,一个人做一场单方面的献祭,另一个人做一场单方面的徒刑。
天蒙蒙亮的时候,纪驰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伸手捞住夏安远,让他扬起了脑袋,再一手去接听,另一只手将指间抽剩的烟头喂到夏安远唇边,夏安远没动静,……让他将烟嘴含进去。
“好,”他看着夏安远吐出的雾气,言辞中有种不可思议的冷静,“给张总备的礼带上,再拿套衣服,二十分钟后机场汇合。”
电话挂掉,衣物摩挲声响起,纪驰咬住残余的烟头,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就这样穿上。
……
五分钟后,大门关上了。
夏安远发着懵,跪伏在沙发上喘气。耳道里传来辽远空旷的鸣响,他忽然想到林县那条巷子里的蝉,到秋天的时候,也会变得跟自己现在一样脱力,缓慢的,生命就从它欲要僵腐的身躯中抽离,留下一只无声无息的尸体。
醒来时,他仍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夏安远首先感受到的是颈椎和膝盖的刺痛,他把自己撑起来,浑身上下像被重型卡车碾碎后重组,没一处骨肉完好。
窗外的天还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样子,灰里透着白,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了一整天,还是只是几分钟。
他咬着槽牙,艰难地起身,没有第一时间收拾自己,而是从洗衣房找出来干洗剂和最为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从头擦拭沙发上的痕迹。
这种事情他做得很顺手,很多年前他是经常见纪驰这样擦它的,轻缓、细心。纪驰矜贵漂亮的手指做这样的粗活其实很违和,但他做得相当好,以至于这套沙发时至今日还像崭新。
沙发还在,人却早就变了。
清理到它的每一个角落,他好像都能看见当初的他们,在上面度过的那些夜晚,和每次结束后都不缺的温柔爱抚和缠绵。
感叹什么物是人非呢。
夏安远想。
他知道自己从前不配,现在更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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